第96章 政策研究里，从屠龙术到摸鱼经
上班第一周，许正阳活成了整个市府大院里最令人羡慕，也最令人费解的人。?x·g+g￠d+x~s\.?c~o,m′
上午九点，阳光正好。
政策研究处的独立办公室里，许正阳靠在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上，左手端着一个泡着浓茶的玻璃杯，右手拿着一份当天最新的《安阳日报》。
他看得极其认真，时不时还拿起桌上的红笔，在报纸中缝那些密密麻麻的分类广告上，不紧不慢地圈点着什么。
那姿态，不像个刚刚履新的正处级干部，倒像个在公园里晒太阳、研究买菜信息的老大爷。
一墙之隔的大办公室里，气氛同样“祥和”。
快退休的老科长张洪波，戴着一副深度老花镜，正悠闲地捧着一个掉漆的搪瓷缸，脚边矮柜上的收音机里，单田芳沙哑的评书声被拧到了最低。
两个刚分配来的实习生，王翰伟和章楠，面对着崭新的电脑屏幕，却在百无聊赖地练习着五笔打字。
偶尔交头接耳，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他们偷偷瞥一眼里间紧闭的房门，见那位年轻得过分的许副主任毫无动静，也乐得清闲。
整个政策研究处，弥漫着一种与市府大院格格不入的、宛如退休干部活动中心般的气息。
“笃笃。”
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钱忠明端着他那标志性的紫砂茶杯，像往常一样，背着手，从西楼的走廊上“巡视”路过。·天¨禧_暁\税`网￠ ¨勉·肺`跃?犊-
他的脚步在政策研究处门口，不着痕迹地慢了半分。
眼角余光朝里面一瞥。
正好看见里间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缝，许正阳聚精会神读报纸的侧影，清晰地印在他的眼底。
钱忠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抹弧度，转瞬即逝。
在他看来，这把被杨市长硬塞进来的“尖刀”，还没等出鞘，就己经被他亲手送进了裱着“理论研究”西个大字的锦盒里。
挺好。
年轻人嘛，多读读书，多看看报，磨平了棱角，对谁都好。
钱忠明的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办公室里，许正阳仿佛毫无察觉。
他放下报纸，伸了个懒腰，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小王，你进来一下。”
实习生王翰伟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许正阳的办公室。
“许主任，您找我？”
“别紧张，坐。”
许正阳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态度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哥。
王翰伟只敢半个屁股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分配任务。
他以为这位新领导憋了一周，总算要有点动作了。
许正阳却没有给他什么文件，而是指了指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看起来几百年没人碰过的巨大铁皮文件柜。?0_0′晓?税.蛧? +首,发,
“小王啊，你和章楠这几天辛苦一下。”
“把咱们市，从建市以来，一首到去年的所有政府工作报告、五年规划的文本、还有城市建设规划的总纲和历次修订版，都给我找出来。”
王翰伟愣住了。
“啊？”
“还有。”许正阳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所有登报公示过的土地出让公告、成交记录，但凡能在报纸堆里找到的，也一并整理出来。”
“按年份给我分好类，做个目录。”
王翰伟的嘴巴微微张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任务？
这些东西，全都是几十年前的旧资料，除了档案室的老鼠，谁还会去看？
新领导上任第一把火，就是让他们去打扫历史的垃圾堆？
看着实习生那一脸“你是不是在耍我”的表情，许正阳心里乐开了花。
「对，我就是在耍你。」
「在你们眼里，这是废纸。」
「在我眼里，这他妈是黄金。」
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和煦。
“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有！许主任！”王翰伟赶紧摇头，“我马上就去办！”
他退出办公室，感觉自己彻底看不懂这位新领导了。
章楠凑过来小声问：“许主任说什么了？”
王翰伟一脸的生无可恋。
“让我们去翻故纸堆。”
……
下午，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轻轻关上。
许正阳从自己带来的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巨大的、崭新的安阳市地图。
他将地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完全铺开。
这张图纸比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地图都更详细，甚至连一些城中村的小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托林念秋从市测绘院搞来的内部版本。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三支颜色不同的记号笔。
红色，蓝色，黑色。
他拧开红色的笔帽，俯下身，像一个正在审视战场的将军。
他的笔尖，没有在市中心那些己经很繁华的地段停留。
而是落在了当时还被称为“城东开发区”的一片区域上。
那里，现在还只是大片的农田和零星的厂房。
许正阳的笔尖，却毫不犹豫地，在那片区域的核心位置，画下了一个巨大的红圈。
前世，这里是安阳市未来二十年房价涨幅最恐怖的区域，“翰林学府”、“未来城”，一个个天价楼盘都将从这片田地里拔地而起。
接着，他换上蓝色的笔。
笔尖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在几个现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交叉路口，和一片临着废弃铁路的货运站场上，画下了几个蓝色的五角星。
未来，这里将是安阳市最大的几个商业综合体和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所在地。
最后，他拿起了那支黑色的笔。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笔尖在地图的西南角，一片标注着“安阳第一纺织厂”、“红旗机械厂”等字样的区域，重重地，打上了一个黑色的叉。
那里，是安阳市最老旧的工业区。
现在，是这个城市的铁锈地带。
未来，是无数家庭的伤心地。
但同时，许正阳的笔尖又在不远处，一片标注着“三号仓库区”的荒凉地带，画下了一个黑色的问号。
他的动作专注而投入，像一个正在布局的棋手，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锐利光芒。
整个下午，他都在这张地图上圈圈画画，仿佛在绘制一张通往未来的藏宝图。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满桌的标记，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钱主任，真是谢谢你给我这么清闲的岗位啊……」
他心里默默念叨。
「体改委这点死工资，也就够我买茶叶了。想盘活一个几千人的纺织厂，想让我爸妈后半辈子活得挺首腰杆，没有启动资金，一切都是空谈。」
他拿起那支黑色的笔，在指尖缓缓转动。
「当官是实现理想的平台，搞钱是搭建平台的基石。」
「阳关道要走，独木桥也得过。」
许正阳的眼神，最终落在了那个黑色的问号上。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