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通长途,压垮天平的最后稻草
电话接通了。`如.文,惘~ ,免?废,跃*黩!
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后,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
“喂?”
是父亲许志刚。
许正阳握着冰冷听筒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
“爸,是我。”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正阳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笑意。
“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学习太累了?和老师同学们相处得好吗?”
一连串的关心,还是老样子。
许正阳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父亲的声音,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
“没有,爸。我就是问问,家里都挺好的吧?”
“好,都好着呢。”
许志刚的语气很轻快。
“你妈身体也行,天天念叨你,说你当官了,出息了,前些日子还跟你王姨他们炫耀呢。”
许正阳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他沉默了几秒,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声。
“那……厂里呢?厂里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那份伪装出来的轻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狐¢恋*闻-茓` ¢更/新′蕞¢全?
许正阳甚至能听到父亲在那一头,点燃一根烟,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烟圈的声音。
过了许久,许志刚沉重的叹息才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
“厂子啊……”
他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唉,老样子吧,半死不活的。”
“现在厂里人心惶惶的,都在传,说……说要破产了。”
尽管早己知道答案,可当这个词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时,许正阳的心还是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追问道:“那工人们怎么办?上面有什么说法吗?”
“能有什么说法。”
许志刚的语气变得很复杂,有不甘,有怀念,更有那一代老工人独有的骄傲。
“无非就是买断工龄,拿一笔钱,自谋出路呗。”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可惜。
“可惜了……可惜了那些好设备,当年可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崭新锃亮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给它拆了再装上,一个零件都不会错。”
“还有咱们厂的‘的确良’,那会儿在全国都是挂得上号的!供销社都得托关系才能拿到货!”
父亲没有抱怨,也没有颓丧。~e~z?k/s,w·.?n~e^t*
他只是像在追忆一个己经逝去的老朋友,平静地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
可正是这种平静下的绝望,比任何哭喊都更让许正阳心如刀绞。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父亲一定是望着窗外,眼神空洞,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尽头的香烟。
许正阳的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
他打断了父亲的追忆,用一种近乎急切的语气说道:
“爸,要不……你们别干了。我现在情况还行,以后,我养你们。”
他想说,他能让他们过上比以前好一百倍的日子。
他想说,他有能力让他们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然而,话刚出口,电话那头却传来一声断喝。
“胡说什么!”
许志刚的语气,第一次变得如此严厉。
“你爸我还没老到要儿子养的地步!”
“我这双手还能动!还能干活!”
他几乎是在咆哮。
“只要厂子还在一天,我就还是安阳第一纺织厂的八级钳工,许志刚!”
许正阳彻底愣住了。
他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的许志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
“正阳,你现在是国家干部,在省委党校学习,这是给咱们老许家争光的大事。”
“你走的是正道,是阳关大道。你好好干你的,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许正阳从未听过的骄傲与期许。
“你走得越高,站得越稳,爸妈这脸上,就越有光。”
……
许正阳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响了很久,他都没有动。
他缓缓地,将冰冷的听筒放回原位。
父亲最后那句话,像一道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你走得越高,爸妈脸上就越有光。”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父亲要的不是钱。
他要的,是“八级钳工许志刚”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尊严。
他要的,是那个承载了他半辈子心血的工厂,能够继续轰鸣下去的希望。
他要的,是他的儿子,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干部”,所带来的那份
无可替代的荣耀。
这些,是五十万年薪买不来的。
是那百分之五的干股,换不回的。
许正阳缓缓站起身,走回到那张掉漆的书桌前。
他的目光,没有再看那份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天价合同。
他伸出手,将那份合同,连同那个精美的牛皮纸信封,一起拿了起来。
然后,他拉开书桌最下面一层的抽屉,将它轻轻地,放进了最深处的角落。
“吱呀——”
老旧的抽屉被缓缓推上。
“咔哒。”
一声轻响。
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告别那个唾手可得的、纸醉金迷的自由人生。
做完这一切,许正阳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和挣扎。
他拿起那本空白的稿纸,拿起那支最普通的钢笔,在椅子上端正地坐好。
窗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你放心。」
他看着稿纸上那个刺眼的题目,在心里默念。
「这一世,我不仅要让你有光。」
「我还要让你的厂子……」
「重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