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君前奏对,稚子藏锋

那曜日金甲,在冬日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致命的光泽。

每一片甲叶上都精雕着繁复的云龙纹,胸前的护心镜更是以赤金铸成,正中烙印着一枚代表着天子亲军的、独一无二的日月徽记!

这不是贵妃的仪仗。

这是,皇帝的刀!

一股冰冷刺骨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恐怖杀机,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当头罩下!

贾环那颗总是古井无波的心,在这一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身旁的传旨太监夏玄,那张本还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脸,早已“唰”地一下,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

陷阱!

这是一个,由当今天子,亲自布局的,必杀之局!

贾环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可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在下一秒,便被他那颗早已锤炼得坚硬如铁的心,给强行压了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惊慌。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飞速地扫过眼前这十几名,气息沉凝如山,眼神锐利如鹰的金甲卫士。

压力测试。

这是皇帝,对他的一次极限压力测试!

就在这,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死寂之时。

一道,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身影,从那朱红色的宫门之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暗红色的蟒袍,面白无须,步履之间,竟是没有半分声响。

可他一出现,那十几名杀气腾腾的金甲卫,竟是齐刷刷地,对着他,躬身一礼!

“戴公公。”

司礼监掌印太监,天子近侍之首,戴权!

戴权没有理会那些金甲卫,他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眸子,只是静静地落在了贾环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贾公子,随咱家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他没有说“陛下要见你”,也没有说“贵妃娘娘在等你”。

他只是,用一种,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引领着这个九岁的少年,踏入了那座,对他而言,如同龙潭虎穴般的景阳宫。

偏殿之内,炉火烧得正旺,可那温暖,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子,冰冷得,能将人骨头都冻裂的寒意。

殿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道巨大的,绘着万里江山图的紫檀木屏风,立于殿中,将所有的视线都隔绝开来。

屏风之后,隐约,能看到一道,巍峨如山的人影,静静地端坐着。

而屏风之前,则立着一道,身着华贵凤袍的,纤弱身影。

正是,贵妃元春。

只是此刻,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雍容与温婉的脸上,早已是,寒霜密布,看不到半分的血色。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姐弟亲情的凤眸之中,此刻,也只剩下,最深沉的失望与……冰冷的责备。

“贾环。”

元春缓缓地开口,那声音,不再有半分的温情,只剩下,如同两块寒冰,在互相撞击的冷酷,“你,可知罪?”

贾环没有半分的犹豫。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那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金砖之上。

“臣弟,贾环,知罪!”

他知道,此刻,真正的听众,不在眼前,而在屏风之后。

“你!”

元春见他,竟是连半分辩解都没有,那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知罪?你好一个知罪!”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最伤人的,泣血的控诉!

“你将舅舅,亲手送入天牢!你将母亲,逼得终身软禁!你将我们贾王两家,几十年的姻亲情分,都毁于一旦!”

“你,就是这么,来回报家族对你的养育之恩的吗?”

“你,就是这么,来回报我,对你的信任与倚重的吗?”

面对元春这,近乎于锥心泣血的质问。

贾环,却依旧,只是,深深地,将头,埋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

他没有去辩解,任何一句,关于“家事”的是非。

因为他知道,屏风之后的那个人,想听的,绝不是这些。

“娘娘。”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不带半分的个人情绪,“臣弟,有罪。”

“罪在,未能早日,洞悉王子腾,勾连东宫,意图不轨的狼子野心!”

“罪在,未能早日,劝说母亲,与那即将倾覆的王家,做最彻底的切割!”

“以至于,让我贾家,险些,被卷入一场,足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谋逆大案之中!”

“为保全贾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为保全娘娘您,在宫中的清誉与地位,臣弟,不得不行此霹雳手段,刮骨疗毒!”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委屈,只有一片,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决绝!

“若因此,而让娘娘,蒙受了不白之冤,让家族,背负了‘不仁不义’的骂名。”

“臣弟,贾环,愿以一人之死,承担所有罪责!”

说着,他竟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卷宗,双手高高捧起!

“此,乃是王子腾,近年来,与东宫太子党羽,暗中往来的所有密信与账目!其罪行,桩桩件件,皆有实证!请娘娘,转呈圣上,明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它,将一场,看似是“家族内斗”的问罪,硬生生地,给扭转成了一场,关乎“国家安危”的,忠奸之辨!

元春,彻底地被镇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得可怕,思想深刻得让她感到恐惧的弟弟,那张本已含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深深的,骇然!

而就在这,整个偏殿,都陷入一片,死寂之时。

一阵,沉稳的,不带半分声响的脚步声,从那屏风之后,缓缓地传了出来。

那道,巍峨如山的人影,缓缓地,绕过了屏风。

一身,明黄色的,绣着九条五爪金龙的常服。

一张,不怒自威的,看不出喜怒的,属于帝王的脸。

正是,当今天子!

他没有去看元春,也没有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深邃如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带着一种,足以,让山河变色,日月无光的恐怖威仪,死死地,审视着贾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那寂静,是如此的令人窒息。

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贾环,只觉得,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可他的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

许久,许久。

就在贾环,几乎要以为,自己,即将要被这无声的帝王威仪,给活活压垮之时。

一声,低沉的,听不出喜怒的笑声,忽然,从天子的口中,缓缓地,逸散了出来。

“呵呵……”

他笑了。

那笑声,不带半分的温度,却让这冰冷的偏殿,显得愈发森寒。

他没有去接贾环呈上的那份“新证据”,也没有去赦免王家的罪。

他只是,对着一旁的戴权,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把东西,拿上来。”

戴权,躬身一礼,随即,转身,从偏殿的角落里,竟是,抬出了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的楠木箱子!

“哐当!”

箱子,被重重地,丢在了贾环的面前。

那箱盖,应声而开!

露出来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绫罗绸缎。

而是一堆,早已是,混乱不堪,真假混杂,甚至,还带着几分,被水浸泡过的霉味的,腐烂的账册!

“这些,是从王子腾府上,抄出来的烂账。”

天子的声音,冰冷而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

“朕,给你三天时间。”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年仅九岁的少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如同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般的,冰冷的考校。

“从这些,废纸里,给朕,查清楚,王子腾,私下里,输送给东宫的,一笔,用来,走私军械的五十万两白银的,最终去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查得出,贾家,是功臣。”

“查不出……”

“贾家,便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