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 章 梁马交心
铬烟教训他道:“以后莫要再狗眼看人低了,若是我家公子出手,你就不是个完人了!”
什么不是完人了?他还能砍了他不成?那个士兵没当回事,只道歉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
马统道:“是你眼瞎,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脸上那两窟窿都给我放亮点,看清楚了,这位是梁公子。梁公子是咱们公子的贵客,以后若是谁敢再拦着,都给我,嗯?”
马统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士兵立即齐声道:“我等明白了,我等见过梁公子。”
梁予兮端着架子,冲他们微微颔首。
马统殷勤地将梁予兮迎进了府。
大门外,有一个士兵突然呀的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这位梁公子去年春天来过,公子亲自带他来的。”
刚才那位士兵骂道:“我去,你这龟孙子,刚才为何不说?害我白白得罪人。”
“嗐,这位梁公子比之之前长高了一些,我一时间没想起来。也怪你不好,也不看看人家那身赤狐大氅,那就不是普通商户能拥有的,自己眼珠子不亮,还怪我嘞?”
另一位年长一些的士兵说道:“就是,再者,要不要见,也不是我等能决定的,总该禀报下主子们才是,尤其是公子在府上之时,公子最恨别人擅自做主了。”
闻言,那个士兵缩了缩脖子,公子身上的威压越来越盛,是他僭越了,都长了一岁了,以后他得成熟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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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马统引着梁予兮沿着回廊往里走,边走边叨叨道:“梁公子,你不知道,我家公子这年过的,可没劲了。”
梁予兮第一反应便是:“马太守又打人了?”
马统挠了挠头道:“那倒没有,只是,与公子又闹得不愉快了,公子年夜饭都没能吃上几口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了,然后初一便离开了太守府,这大冷天的,去夫人坟前守了好几天呢。”
梁予兮暗暗地叹了口气,果然,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
马文才是前者,而哥哥是后者。
铬烟不解地问道:“马统,他们父子为何关系这般僵啊?”
这个,公子的事马统不好说太多,只能说道:“铬烟,你不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铬烟不信:“才不是,我们梁家就没有难念的经。”
她们家小姐乐观开朗,公子敦厚有礼,夫人善良温柔,翠姨勤劳纯朴,四九憨厚可爱,村里人平日里也不难相处,所以她们家,真的没有难念的经哎。
梁予兮一言难尽的看了铬烟一眼,梁家当然有,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铬烟这个傻妞,当真没心没肺。
马统却觉得铬烟说的很对,梁家母慈子孝,家庭和美,小姐一看就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梁予兮:蜜罐子?对不起,给我把这句话收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梁予兮将话题拉回来道:“马统,文才兄这些日子都没好好用膳吗?”
马统叹了口气道:“公子用膳只是为了活命而已,胃口根本没有在尼山书院时的一半好。”
呀,梁予兮一瞬间就很心疼。
哥哥若是不吃饭,岂不是不好看了?
美人骷髅?
不行不行,从今日起,必须把他养回来。
梁予兮问道:“文才兄呢?在哪儿?”
马统拐了个弯道:“小姐,公子就在前面等你。”
梁予兮抬起脚问道:“你不去?”
马统连连摇头道:“马统不可去的,小姐自己去吧。”
公子说了,不准他去碍眼。
好吧,梁予兮脚步一落,向前走去。
铬烟赶忙就要跟上,却被马统一把拉住了:“铬烟,我们做书童的吧,最重要的是要有眼力见,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消失的时候消失,不可弄错了场合,让主子厌烦。”
“我家小姐,永远不会厌烦我的。”铬烟说着,又要跑。
不行,铬烟要是去了,公子便会扣他一个“办事不力”的大帽子,马统一把抓住铬烟的胳膊道:“哎铬烟我跟你说,我们荷花池里的锦鲤会后空翻,我带你去看看吧?”
“真的吗?那走走走,我要看。”铬烟反手拉住马统就走。
这边,梁予兮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这条路她认得,是通往马文才院子最近的一条路了。
此时,一阵古朴而又悠扬的琴声渐渐传入耳中。
弹的是汉时的古琴曲《凤求凰》。
这曲子,师母教过。
师母说,《凤求凰》是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的古琴曲,演绎了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师母还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大胆冲破了某些礼教的罗网和家长制的樊篱,什么“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什么“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什么“门当户对”等等神圣的礼法,皆被他们俩的私奔行为踩在了脚下,成为后代男女青年争取自由相看、婚姻幸福的一面旗帜。
为何这琴声是从马文才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呢?
难道,是她家韭菜在弹琴?
梁予兮不由得走快了一些。
马文才院中的护卫见到梁予兮,皆行礼道:“见过梁公子。”
梁予兮摆摆手,推门而入,便看到了一位古装美男。
就见他一身茶白的衣衫,披一件玄色大氅,素手拨琴弦,那一低眼间,平日里的清冷孤傲瞬间便化成了儒雅温润。
没想到啊,开学第一日便拿着副弓箭霸酷拽炫的要人生要人死的马文才,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梁予兮靠在门上,含笑看着屋内正在抚琴之人。说实话,她本以为饭没好好吃,心情又不太美好,还冒着北风整日里往坟场跑的大韭菜,肯定又瘦又丑,可是没想到,瘦是瘦了些,但丑?不存在的。
相反,这种七分温润,两分忧郁,一分病气的气质反而更迷人了呢。
就,好想宠他啊。
梁予兮从后腰摸出把日常装相用的王右军题词的扇子,扇了扇。
嘶,好家伙,北风裹着扇风,差点没把她的魂儿送走。
她讪讪地将扇子又别回了腰后。
马文才看她又在装相,也不揭穿她,只是边抚琴边挑眉道:“不关门?想冻死我?”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啊,你一定与我一样,会长命百岁的。”梁予兮进屋,关上了门。
马文才看了她一眼,百岁?志气不小。
梁予兮凑到他面前,看着他拨动琴弦的手指,问道:“为何弹《凤求凰》?我们如今不是已经‘凤凰于飞,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禄攸归’了吗?你还求什么求啊?”
闻言,马文才忍不住便笑了,他停下抚琴道:“话是不错,但,还差了一个婚礼。”
“这个以后再说,”梁予兮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凶他道:“听说某个人不好好的吃饭?大过年的,整这死出?”
“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呢,你我皆会长命百岁的。”
“呵,学我说话?看我如何惩罚你。”梁予兮说着,俯身,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这下,马文才忍不住了,伸手就要来搂住她的腰。
梁予兮往后蹦,便躲了过去。
她皱眉道:“你个瘦猴子,少染指我啊。”
瘦猴子?马文才无奈的瞥她一眼道:“只有你敢骂我。”
“谁说的?”梁予兮道,“敢骂你们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人家是在心里骂你们而已。”
马文才一把拉过梁予兮,将人圈在怀里道:“谁敢骂我?”
梁予兮坐在他腿上,扭了扭屁股,调整了下坐姿,正要说话呢,便听马文才厉声道:“再动!”
再动就再动,梁予兮又扭了两下。
马文才......,想把她撵走,可是又舍不得,那就只能痛并快乐着了。
看他老实了,梁予兮暗戳戳的笑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她揪了揪他的耳朵,实话实说道:“老百姓虽然不敢明着骂,但心里,肯定把你们马家十八辈祖宗都招呼过了,你信不信?”
她那会儿在城中闲逛,可没闲着,该打听的可都打听了,太守府的名声,可不太好听啊。
“悠悠众口,止绝于耳。兮儿,别放在心上。”马文才知道,太守府在民间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梁予兮作势掐着他的脖子晃悠道:“止绝于耳?装听不到就成了?马文才,你掩耳盗铃啊。”
马文才忙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道:“你在外面听到什么了?”
“很多啊,比如马太守私下里圈地,害的百姓家破人亡;再比如,太守府的下人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还有,衙门就是士族的衙门,而非伸张正义之处,反正,听到的挺多。”
对马文才,梁予兮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对梁予兮,马文才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点头道:“皆是事实。马太守如此,一部分是因为私欲,一部分是因为养兵;至于 太守府的下人,这个可以查明,秉公处理;衙门之事,其中牵扯甚多,若想肃清吏治,怕是不太容易。”
梁予兮起身,在马文才身边坐下道:“圣上乃酒色之徒,并无治国之才,幸好有谢相当国。”
但这维持不了多久,谢相病逝之后,东晋政局再度陷入混乱。
马文才沉思片刻道:“谢相推行变法改革,修改税制,使国家安定,有治国之才;他指导了淝水之战,以少胜多,打败苻坚,我们大晋才可偏安一隅,他其实更适合那个位置,只是,他不是曹孟德,他对权力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以他的性子,日后,他定会放权于圣上。”
梁予兮眨了眨眼,恭喜你,答对了,你果然了解谢相。
他以后确实会为了国家利益,舍弃家族利益,主动把权力和宰相之位都让给了司马道子。
但你肯定不知道,司马曜这浑球夺权就是为了更好的沉湎于酒色,享受人生的吧。
梁予兮叹了口气,这司马家,没救了啊。
梁予兮拨了下琴弦,琴弦发出“铮铮”之声,她很肯定的说道:“文才兄,我觉得,谢相不该放权。”
马文才点头道:“我赞同。”
梁予兮接着说道:“但士族也不该垄断整个官场,你也看到了,如王蓝田之流,若是做官了,百姓会如何。”
马文才再度点头道:“我附议。”
“寒门子弟有才有德的,不该被打压。”梁予兮接着说道。
马文才悠然地拨动着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道:
“九品中正制选官,其实是按照世、状、行三个方面的标准来进行选拔的。所谓世,就是对一个人的家世出身、门第出身、家庭财产以及地位等方面进行审定。然而,这种选拔方式仍然难以摆脱士族的影响,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崭露头角,无论他们多么有才华,多么努力,都可能因为出身低微而被埋没。”
梁予兮一把按住他的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她一字一句道:“所以说,这样的制度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嘛!选拔官员,本就应该以才能为首要考量,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来担任相应的职务,而不是仅仅看重门第和家世,对不对?”
马文才握住她的手,包于掌心道:“你说的对,我与谢相谢玄皆有书信往来,这些话会对他们提起的,希望能给寒门多些机会,让真正的人才得以施展。”
闻言,梁予兮笑眯眯的看向马文才:文才兄啊文才兄,你如今已经彻底脱离剧情,彻底脱胎换骨了懂不懂啊。
“文才兄,”梁予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如今已经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高尚的人了,恭喜恭喜。”
让门第之见统统见鬼去吧。
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