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 章 一场辩论

翌日

尼山书院,讲堂

梁予兮与马文才一进来便发现,讲堂内多了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他们前面那桌。

至于原本坐在这儿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临时坐到后面去了。

马文才看到他,朝他行了个颔首礼,便与梁予兮一起坐到了座位上。

梁予兮戳了戳马文才,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活爹?

马文才失笑,点头。

马太守看到他俩进来,第一眼自然是看了下自家儿子,见他精神很好之后,这第二眼及以后的几眼,都放在了梁予兮的身上,就见这小子身形瘦削,身材矮小,白皙俊雅,这等小白脸,看着倒不像是个惹事的主儿。

此时,陶先生进来了。

他已经连续几日不曾喝酒了,不是他不想喝,实在是他喝得太多,山长夫人根本来不及酿啊。

陶先生一进来便看到了马太守,唉,从前他不为五斗米折腰事权贵,如今为了这些学子们却不得不直面这样一个封疆大吏,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马大人,您这堂堂杭州太守跑来当我的学生,实在不敢当啊。”陶先生道。

梁予兮咧了咧嘴,陶先生在阴阳这个马太守呢。

马文才脸上很淡定,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一般。

王蓝田与秦京生则是兴奋的对视一眼,这是太守哎,马太守哎,难怪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呢。

自家那糟老头子,跟人家马太守根本无法比嘛,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其他的学子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活的太守大人,当真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啊。

马太守久闻大名,知道这就是个滚刀肉,丢下官身就跑了,朝廷都拿他没办法,他自然不会拿美玉去碰瓦砾子了。

是以,马太守就当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和煦地说道:“久闻王柳先生学问高深,见解深超凡,今日得沐春风,实乃三生有幸,算是便宜马某人了。”

正因为你恃才傲物,见解独树一帜,众人皆醉你独醒,所以,穷得叮当响,跑去街上卖茶,这才让我儿寻到了,不然,还不知去哪里捞你呢。

不想,陶先生却说道:“哎,你看看,我这个人哪,就是见不得让人占便宜。”

他话音一落,梁予兮忍不住低下头去,双肩微耸。

果然,陶先生就是陶先生,不愿给老登讲学,老登不配。

马文才看她如此,好笑的摇摇头。

陶先生也是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台下众学子,敢如此笑话马太守的,她是独一份。

陶先生往讲台上一坐道:“今日,我不想讲课了。这样吧,我就来听听学生们的心声吧,如何?”

马太守自当太守以来,头一次被人如此落面子,但对方虽是乡野之人,却颇负盛名,他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便笑道:“陶先生教学真是别出心裁,马某人一样受益匪浅啊。”

看他如此忍得住,陶先生不由得有些佩服,他阴阳道:“哎呀,一个官字两张口,马大人果然很会说好听话,让我老酒鬼也是受益匪浅哪。”

大庭广众之下,讽刺他马俊升只会说好听话,不会办实事,马太守不想与这个滚刀肉说话了,怎么说都会被他阴阳,不若当他是个死的吧,便道:“哪里,哪里。”

官与民的碰撞,第一回合,老阴阳人,陶先生胜。

梁予兮悄悄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陶先生觉得,这丫头心真大。

这马太守不年不节的过来,肯定是听到了某种传言,专程过来找她麻烦的,她还在这儿傻乐呢。

陶先生又看了眼马文才,也不知这小子在装什么高冷,能不能护得住这丫头。

他陶渊明也不过就是嘴皮子上厉害点,这手里头可没人,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陶先生扫视一圈后说道:“那就说说你们今后想过的日子吧,怎么样?王蓝田,你先说说吧。”

他看这王蓝田心术不正,又呆头呆脑的,不若就从他开始吧。

王蓝田猛一被提名,不由脱口而出道:“这有何可说的啊?不就是吃喝拉撒睡,茶来伸手,娇妻美妾,终此一生吗?”

荀巨伯立即笑道:“种猪过得好像也是这个日子啊。”

“哈哈哈哈。”众学子们皆笑了起来,其中尤以梁予兮为甚。

真的,种猪的愿望就是这般朴素,便是千年之后的有些人,也是如此想的呢。

确实挺朴素,陶先生笑道:“秦京生,你呢?”

秦京生见大家皆在嘲笑王蓝田,他与王蓝田不同,他的理想,比王蓝田的高尚多了。

是以,秦京生身子一挺,十分自豪的说道:“学生希望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入则高厦,出则华车,高官厚禄,富贵双全。”

这个愿望,同王蓝田的一样也很朴素啊,梁予兮看向陶先生,果然,就听他冷哼一声道:“你该请马太守给你请课,如何高官厚禄,富贵双全,那他是行家呀。”

如这俩的学子多来几个,今日,他陶渊明的招牌要砸啊。

闻言,马太守的面色一黑,但他依然笑道:“好说,好说。”

陶先生不想再听某些学子朴素的愿望了,便点名道:“马文才,你来谈谈你的志向。”

马文才起立道:“开疆辟土,征战沙场,扬名天下。”

马太守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儿子的志向,因为,他早已经为他规划好了他的人生。

包括将来走什么样的仕途,娶什么样的妻子,乃至生几个孩子,他都有计划。

此时听他提起自己的志向,不免有些愣神。

陶先生道:“嗯,沙场杀伐,首重战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胜啊?”

哎,等一下,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啊,昨晚梦中似乎就是这般,下面她对象会说:

“昔日苻坚,以投鞭断流之势,渡江南侵,谢玄谢将军淝水一战,虽然以寡击众, 以少胜多,却也赢得惊险。学生生不逢时,否则,谢将军不必赢得那么辛苦。”

果然,马文才此时也是这般说的。

他话音一落,陶先生也说道:“愿闻其详。”

马文才如梦中那般,接着说道:

“北方军伍长于弓马骑射,南方之师应借地利之便,在水战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敌,我要在江岸设下大量的拍车拍船,趁敌军渡江而来,进退两难之境,以拍车拍船用巨石攻击,敌方自然尸沉江底,溃不成军。”

马文才话音一落,讲堂内一片寂静。

王蓝才与秦京生互视一眼,没听懂。

不过,淝水之战,赶跑了北方人,还大晋一个国泰民安,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个他们懂。

梁山伯头一回听到此等言论,凝眉沉思。

梁予兮抬头望天,这与她梦中的的确确一模一样,所以,她家韭菜马上要挨打了吗?

梁予兮开始在心中谋划,从何种角度救下她家韭菜最帅,然后,还能不动声色的将那个老登创飞到一边儿去。

这样,于公于私,都算是收拾了一次那个老登了哇。

“这办法够好,但也够狠哪。”陶先生盯着马文才道。

没错,确实如此,但却不止如此,梁山伯只思索片刻后便说道:“这千万使不得啊,文才兄。”

别以为你是我小舅子,便可以否定我这想了许久的好策略,马文才转头看向他道:“为何使不得。”

梁山伯起身道:

“文才兄退敌之计虽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沉入河底,势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几年,长江水患严重,百姓累受江水肆虐,如果为了一时之胜利,而不顾黎民百年之生计,导致江水溃决,可比战争死的人,要多上千万倍。这样的赢,又有何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像你这种妇人之仁,岂可共谋天下之事?”

“论文韬武略,文才兄将来必是卫国栋梁,但眼前,世事纷乱,战事连连,百姓极需修生养息,穷兵黩武只会使天下苍生沦为刍狗啊。”

“懦弱畏战,自甘败亡,才会沦为刍狗!”

陶先生见这两人辩的激烈,再辩下去,受伤的怕是就是那丫头了,便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这种经世卫国的大事,还是请位居庙堂的马太守来评评理好了。”

如此,压力便给到了马太守。

梁予兮冲陶先生又竖了个大拇指。

陶先生冲她点了点头。

不过,按照梦中所示,马太守他不讲武德,他打人啊。

他本来就是个家暴男啊。

梁予兮小小地拽了拽马文才的下摆,小心你爹。

马文才低头看向她,就见娘子正仰着头,如一只小狗狗般,双眼湿漉漉的望着自己。

定是刚才他与大舅兄的争执吓着她了吧?

马文才轻叹口气,怪他,以后他会注意。

不能当着予兮的面儿与梁山伯针锋相对,尤其是,他现在与予兮还未成亲。

一切都需隐而不发。

万事等以后再说。

这边,压力虽然给到了马太守,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压力,毕竟,他是真的觉得他儿子的计策好,这梁山伯嘛,也太过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只是,文才做事不够圆滑,他这言下之意,是说谢玄将军不如他说?

马太守正思索着如何将这话圆回来才不得罪谢将军之时,便听荀巨伯说道:“梁山伯拟定的治水方略,便是谢丞相都称赞有加的啊。”

梁予兮瞥一眼荀巨伯这家伙,治水是治水,打仗是打仗,两回事。

“你说的对,山伯兄确有治水大才,但于领兵作战一事上,他......”马文才话还未说完呢,便听马太守打断他,十分威严的说道,“文才,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他什么态度,难道他马太守会将在座之人放在眼中吗?而他放在眼中的谢伯父、谢大哥都非他以为的那种人。

为官不仁,鱼肉百姓的也只是他马太守而已,陶先生对他的不屑,溢于言表。

陶先生说道:“看来,马太守是说不出什么来了,梁予兮,你来说。”

啊?正随时准备着于马太守的大巴掌之下,解救她家韭菜的梁予兮愣了一下,此事与她何干啊?

如此,压力便给到了她梁予兮的身上,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情哥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梁予兮无语的看向陶先生。

陶先生微笑道:“请。”

马太守看向梁予兮,他很想听听看,这个小白脸会如何说。

不过,想也知道,既然是他儿子养的小白脸,那自然会站在他儿子的这一边。

果然梁,就见梁予兮起身说道:“这一波,我站文才兄。”

马文才嘴角微勾,梁山伯吃则是吃惊的说道:“予兮......”那可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啊。

梁予兮抬手止制止他道:

“你们可曾想过,如今的北方是何境地?汉人沦为刍狗,他们是免费的劳力,也是免费的食物,我们汉人在北地,近乎死绝了!若非衣冠南渡,淝水之战,我们现在还能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读书吗?恐怕,各位皆已沦为北方胡人的食物了吧?

对于那些残暴的胡人,我们该当更狠更残暴才是。若是没有国了,又何来老百姓的家?何来休养生息一说?至于沉船巨石,我们可以事后打捞,水患肆虐,朝廷也一直在治理。

但无论如何,首先该当同仇敌忾,驱除鞑虏才是!”

梁予兮话音一落,讲堂中便一片议论之声:

“予兮兄说的不错,有国才有家,一切的事宜都可等保全国家后再作打算。”

“没错,文才兄文韬武略,确是卫国栋梁。”

“唉,北地如今已经沦为地狱了,也不知何时,朝廷之师才能够收复北地。”

“如今别说开疆辟土了,首当其冲便是收复失地,稳固政权,解救汉人哪。”

陶先生道:“梁予兮,你的意思便是,国之存亡之计,可以不计手段的赢得胜利。”

“正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然而,对于水患也当十分重视,正如山伯兄所说,江水溃决,会致无数老百姓淹死饿死。”梁予兮道。

陶先生点点头,问道:“马太守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