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界线无形
——年轻人,不稳重了吧,‘看破不说破’不知道?
他抓起蒲扇掩饰性快摇两下:
“这不是我那大孙子运道好,在宋老爷手底下混到个差事干嘛!”
沈晏懂了,这回不说破,和老头对上视线,挑眉——所以那位宋老爷顺带给你这个爷爷也安排活了是不?
老头拍拍自个敞开的、晒得黢黑的胸口,朝沈晏自得挤挤小眼睛,意思是:他孙子,是靠他这个爷爷,才混到的差事嘞!
他这茶摊开在大路边,前面不远就是岭南界碑,南下的商队若走陆路,必走这条道,他张张口稍微透露几句,想做荔枝生意的商贾但凡心思活络点,那便一点弯路不用绕就能知晓唯一的途径——多给岭南知府银子即可,这可省下他们许多打听的功夫。
“我们宋老爷人好,可不让我老汉白讲,每年都付工钱呢!”
占得地利,祖孙三代挣三份钱,还辛苦种稻子和茭白,沈晏朝老头竖起大拇指。
……
父子俩在茶摊只略歇了会儿,便继续赶路,待他们走远,茶摊里老头的儿子咕叨问:
“爹你说,这两个大少爷到咱岭南,到底是干啥来的,胆子可真大,护卫都不带一个?”
“嗨呀,人家是有大本事的,不是来做大生意,就是来做大官,无非这两样喽,总不能真是来玩的吧,甭管了,没咱普通老百姓的事儿!”
“会不会又是朝廷贬来的官呐,这回的瞧着还不错!”
“不会,你见过哪个贬来的官会对咱泥腿子笑,那些摆张臭脸,活像咱们欠他们八辈子债的都算好的了,你要说这父子俩像咱宋老爷那样,是主动来咱这苦地方做官的还差不多!”
“那也好啊,爹怎么不高兴?”
“你不懂,好是好,可宋老爷那样式的官,干不长久,总归是要走的,等他们走了,咱岭南还不是那些贬官说了算,咱日子最后还不是和从前一样过......”
老头说着,布满老茧的手剥出颗荔枝,晶莹的果肉躺在酱黑的手心里,被他慢慢放进嘴巴,慢慢地嚼着。
苦中咂摸出一点不明显的甜,却涩到心里,涩得他直皱眉。
对面闽南这些年是摊上个大贪官,百姓日子过得水深火热,嫉妒他们岭南百姓这几年日子好过了点,却忘了那苦日子,他们岭南即便只从前朝大启开始算,也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呐!
前头那两百多年里从来就没甜过!
边南还曾去过好知府,他们岭南只来了个好知州,老天不长眼,怎么不叫他们宋老爷当知府呢!老头望向茶摊外不远处那块界碑,碑石百年矗立在此,百年界线无形划分,线内线外,那是两个世界,他看向儿子,嘀嘀咕咕叹气:
“怎个回事,唉,儿啊,你说,你爹我,还有你爷爷,给后门外那棵荔枝树浇肥,都浇了百年了,咋这野果子的味道,还是这么涩呢,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甜哦~?”
“爹也不求它和那荔枝园里的珍果一样甜,能和咱自家种的果子一样,爹就满足了。”
……
离开茶摊的父子俩继续翻山越岭,在一处山顶老庙里找到岭南供奉的仙尊碑,沈晏停下来,他需要修炼补充灵力。
老庙里有守碑卫,听他们说起,这栋屋宇修建的初衷并非庙宇,只是这座仙尊碑屹立在此已有数百年,附近小部分百姓有上山供奉的习惯,最初守碑卫拦着,百姓也会偷偷来供奉,等现任宋知州上任后,顺势挂了个“老庙”的木匾,将此处改成了庙。
可惜这里负责看守的是几个邋遢的汉子,庙里灶房收拾得实在不干净,沈知梧想想,还是不借用灶台,决定午饭烤肉吃。
后山,沈晏逮回野鸡:“爹,咱们等会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宋叔叔?”
“嗯,等进了城,该去铺里买些东西才是。”上门可不兴空手,沈知梧一边烤鸡,一边思考该买什么,一时拿不准,毕竟当年还得了宋岱两张钟南书院的推荐帖。
沈晏灵光一闪,有主意:“等等,我再去山上找找!”说找便找,转了一圈,终于挖回一根新鲜出土的灵参:
“这个里面有灵气,比普通人参药效更好!”
沈知梧接过来收进行李:“好,待会再去铺里添两样,便差不多了。”
父子俩送礼一向讲究实在,完全没觉出送根新鲜带土的人参有什么问题。
等到中午吃饭时,沈晏想起上午庙里供桌上摆的零星贡品,将自己香喷喷的烤鸡腿撕下一只,跑去庙中一看,供桌上的贡品已经没了,只剩一只空空的大碗,他把大鸡腿放进去。
还在碗底垫了片洗干净的大叶子。
……
半下午时,山底爬上来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子。
小儿瞧着只有六、七岁模样:“娘,咱们是去庙里找神仙许愿吗?”
妇人有气无力,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仿佛前面有什么在支撑着她:“不许愿,这里许愿不灵的。”
“那咱们去干什么?”
“去...碰碰运气,如果庙里有贡品就好了。”爬了很久,母子俩终于走到庙前。
守碑卫站在庙门两侧,目视前方,看不出表情,一动不动。
母子俩诚惶诚恐进庙。
“娘,是鸡腿,是鸡腿啊!...我们、我们能拿吗?”小儿的眼里满是渴望与不安,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回头悄悄去看守碑卫,门口的两个站岗汉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也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妇人只是听说过,这座庙里供桌上的贡品,只有那些真正食不果腹走投无路的、最穷苦的百姓,在最饥饿时,才能拿到,而那些耍心思想来占便宜的人,即便眼睛看得见食物,手却怎么摸也摸不到,且,不管如何对着石碑许愿,从来都不会有回应。
正是因此,这里有很多百姓相信这座石碑里真有仙人,可只有一小部分人愿意来供奉。
妇人拉着儿子跪下,磕完头,干瘦的手伸向供桌上唯一的贡品。
颤抖的手指轻轻碰到鸡腿微焦的表皮。
是冷的。
真实的冷硬,真实的油腻。
她欣喜地落下滚烫的热泪。
母子俩互让,最后分食了这两日来得到的、唯一正经能裹腹的食物。
“娘,好奇怪,这鸡腿居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妇人心里也有疑惑,从来没听说过这庙里的贡品没有味道,这鸡腿闻着没有香气,吃着没有腥味、没有肉味,明明鸡腿表皮还有明显的佐料在,却也丝毫尝不出来。
她抬头看向庙堂中央那座丈高石碑,认定缘由,摸摸儿子的脑袋,如是道:
“乖,仙人享用过的食物就是没有味道,咱们娘俩能填饱肚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样吗?...娘,等我长大了努力干活,咱们请仙人吃一整只鸡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