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新佛法的问题
玄奘抬眼看着面前的金池禅师,目光当中有些疑惑。
他已经知晓这其中的问题所在了。
——他来见金池禅师,是想要见证金池禅师的佛法,是想要以此触类旁通。
可问题是,金池禅师此时所提及的,根本就不是佛法。
而是以佛法教化的‘用法’,是‘方法’。
那是手段,而非佛法这样的根本。
“禅师,这不是佛法。”玄奘看着金池禅师,满脸都是肃然。
“这只是方法。”
“若这不是佛法,那什么才是佛法?”金池禅师反问。
佛法,哪有这么多的限制?
佛法的存在,是为了渡化众生,是为了教化众生——这方法,是渡化众生的方法,是教化众生的方法,那又如何不是佛法呢?
听着金池禅师的言语,玄奘也不由得默然。
良久过后,他才是摇了摇头。
相比于其他的而言,金池禅师对于‘佛法’的认知,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认知,同样的,他也基于自己的佛法,有一个完整的,认知天地的逻辑。
虽然他的佛法和玄奘的佛法不同。
但玄奘也不得不说,金池禅师的佛法,的的确确,是一种佛法。
但那不是正确的佛法。
那太功利了!
也太极端了!
——仿佛,他所求的一切,都是为了渡人,都是为了宏法而存在。
若是不能渡人,若是不能宏法,那一切的东西,都没有意义。
尤其是,金池禅师从未想过传承的问题。
就算这佛法,在金池禅师这里,还是真正的佛法,是慈悲的佛法,和传承下去过后呢?
其会变样吗?
会被曲解吗?
肯定会的!
“法不辩不明……这话错了!”
忽的,玄奘对于佛法,对于道法,都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世人提及道,世人提及法,总是爱说一句,不辩不明,就似乎那道,那法,是多么玄妙的东西,是多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一般。
可实际上,道和法,哪里需要如此呢?
道和法,其间的对错,其间的好坏,其间的明晰和模糊,不是该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得真真切切的吗?
那哪里需要去辩呢?
如果说,有法要辩了才能明,有道要辩了才能知,那这法,这道,必定是有问题的。
原因也很简单。
同样的道,同样的法。
今日你辩赢了,便以此为准。
那明日你辩输了呢?
那道和法的解释,是不是又要变一个了?
这样一来,受此道此法教化的百姓,那些生灵,他们又该如何呢?
这种涉及到了‘对与错’,‘该与不该’,‘能与不能’,‘可与不可’的东西,又怎么能轻轻松松的,因为不同的认知,而变来变去呢?
玄奘垂下目光。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一个人。
高天之上的承天秉义大龙神。
齐天大圣是一位很‘嚣闹’的妖神。
他总是有着很好的心情,对天地之间的各种事,各种变化,各种生灵,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
同样的,他也很喜欢和他人交流。
西行的道路一路而来,齐天大圣几乎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之间,天地之间很多的隐秘,都被玄奘所知晓。
而在齐天大圣的‘讲述’之间,玄奘也‘认识’了天地之间无数的强者。
而在天地之间那诸多的强者当中,总有一些人,便是在强者当中,都能称之为传奇。
比如说,那位承天秉义大龙神。
——齐天大圣其实并不怎么乐意提及这位大龙神。
但在天地之间,这位大龙神所触及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无论是齐天大圣聊什么,最终,都不免拐到那位承天秉义大龙神的身上。
是以,如今的玄奘,他虽然还不曾见过承天秉义大龙神,但对于这位威严的天神,却有相当的了解。
这位天神身上,最大的标签,便是天规!
在玄奘的理解当中,天规的存在,一开始,并非是‘规则’,而是‘工具’。
彼时,天庭虽然以天规治天地,以天规治仙神。
可那个时候,天规的存在,却是‘隐秘’的。
天地之间的生灵,他们知晓天规的存在,却并不清楚,天规的明细。
更不清楚,天规的尺度。
彼时,天规的存在,更加的近似于一种天庭当中,维系大天尊和天庭威严的东西。
直到这位承天秉义大龙神触及天规的权柄,而后以此铸造了那斩仙台。
紧接着,这位大龙神,便将那天规当中,有关于‘死律’的那一部分内容,直接铭刻到了斩仙台上。
又将天规的完整内容,铭刻到了天门前的碑上。
于是,往来的仙神们,便都能知晓那天规的内容,知晓天规的分寸。
在那过后,天规的存在,天规的存在,才真正的成为了一种治理天地的规度。
天地之间,无数的仙神,都循此而动。
甚至,那天碑之下,以及司法天神殿之前,还有那掌刑殿之前,都还有专门的司法一系的神祇们在此间安坐。
若是有人对天规不解,便可直接询问这些神祇。
当然,因为那掌刑殿的特殊性,那绝大多数的仙神,都不会去那里而已。
“佛法,也该如天规那般,清晰直接。”玄奘暗自想着。
“不,不仅如此——不但需要清晰直接,更需要简单明了。”
“是要人一看,就知晓那佛法的真意。”
“知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从金池禅师身上所得的警醒,玄奘便直接将佛法的存在,和天规对标。
然后,在天规的层次上,再往下一压。
毕竟,天规针对的,乃是那无数的仙神——且不说聪明不聪明,但那些仙神,至少都是识字的,都能理解那天规当中的内容。
但人间的那些凡人,不识字的,却不知道有多少。
若他的佛法,真的对标天规,延伸出无数的繁文缛节,那些寻常的凡人,又哪里能理解这些佛法呢?
如此,佛法岂不是还是被那些人扭曲来,扭曲去?
总是如此,能澄澈清明,可一两代过后,不也又是一片浑浊?
想着这些,玄奘再去审视自己所梳理出来的佛法,便立刻是发现了其间的问题。
他所梳理出来的佛法,正确固然是正确的。
但是,太繁杂了!也太复杂了!
若是如他这般的僧人,皓首穷经,自然能参悟这佛法的真意。
可那些寻常的百姓,他们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沉浸在这佛法当中呢?
“得改!”
这念头一起,玄奘便已经有了去意。
毕竟,距离那凤岐国已经不远了。
在这凤岐国中,他的新佛法,便将第一次的在‘人间’显化,在‘人间’被考验。
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自己这新佛法的疏漏,发现了这极大的破绽,自然要全力的去消弭这破绽,去补充这疏漏。
只是,这观音禅院,进的时候好进,出的时候,却不怎么好出。
“听法师之言语,法师是觉得我这老僧,离经叛道吗?”
金池禅师沉下目光,神色有些难看。
他能理解玄奘不理解自己的佛法——但却不能接受,玄奘认为自己的佛法不对。
毕竟,他是要以佛法教化众生的!
若是被人质疑他的佛法有谬,而他却不能解,那岂不是妨碍了他教化众生?
这错误的佛法,众生如何愿意来听?
闻言,玄奘法师便也摇了摇头。
金池法师的佛法有错——其太功利,太急躁。
但这却并非是佛法的问题,也并非是金池禅师的问题。
也正是如此,玄奘才是直接放弃了要说服金池禅师的想法。
因为无论如何,金池法师自身,都在践行他的佛法,都在以此佛法教化众生,在以此佛法,拯救众生的困难。
——对于玄奘而言,这样的佛法,哪怕急躁,哪怕功利,也绝对是‘正确’的,是难以驳斥的。
这佛法,真正的问题在于:
这是金池禅师一人的佛法。
这是只有金池禅师自己才能参悟,才能践行的佛法。
在金池禅师这一代,这佛法是以金玉为表,教化为质的真佛法。
可到了金池禅师的下一代,又或是下下一代,这佛法就要肉眼可见的,变成追求金玉富丽的伪法了。
玄奘看了金池禅师一眼。
又看了看这观音禅院的情况。
——很显然,金池禅师自己,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观音禅院当中,除却金池禅师之外,只有那些妖神所化的沙弥,却没有真正的传承佛法的僧人,便是明证。
确认金池禅师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玄奘便也直言不讳。
“禅师的佛法,固然是高妙的。”
“然而,禅师百年过后,这佛法,又该传于何人呢?”
玄奘叹了口气。
听着玄奘的言语,金池禅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禅院当中,那些沙弥所化的沙弥,也都彼此一眼,目光当中,都有无比的惊喜。
“好好好。”
“法师果真是高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这佛法的玄妙艰难。”
金池禅师看着玄奘,如同是遇到了知己一般,说起了他这些年以来的经历。
这些年以来,他其实也尝试过很多次,想要招收一些弟子,以传承自己的佛法。
奈何,那诸多的前来求法之人,一个个的都是愚顽之辈,不堪造就,根本就无法理解到他这佛法的真谛。
但如今,玄奘不但是知晓他佛法的真谛,同样也能明悟他佛法的艰深。
这岂不是最好的,传承他金池佛法之人?
“我听闻,法师要前往灵山,以求取真经,普渡众生。”
“可法师,那灵山何其远耶?”
“不如,法师就留在我这禅院当中,与我共论佛法,教化众生如何?”
金池禅师无比热情的邀请道。
“禅师。”玄奘也同样是拒绝了金池禅师的邀请,没有给金池禅师以丝毫遐想的空间。
“佛门之根本,便在大雷音寺。”
“相比而言,那大雷音寺为根,你我的佛法,都是枝叶。”
“如今,大雷音寺当中,情况莫测,以至于佛法根基迷蒙,枝叶难测。”
“若是那根基崩坏,那你我这样的枝叶,也都要朽拦了。”
“贫僧此去大雷音寺,便正式要拨乱反正!”
玄奘说着自己的目的。
相比于他的宏愿而言,这金池禅师的佛法,便反而是细枝末节了。
——而且,对于这种难以传承的佛法,玄奘本来,也有些排斥。
只是,听着玄奘那拒绝的言语,金池禅师的脸色,却再度变得阴沉。
禅院当中的那些沙弥,也在刹那之间,变得杀气腾腾。
“法师,天地之间的众生是众生。”
“我这禅院的众生,难道就不是众生的吗?”金池禅师问道。
“难道在法师的眼中,天地众生,还有大小高低的区别吗?”
“渡化众生的时候,还要讲究谁先谁后吗?”
金池禅师的言语当中,都有了些许的讽刺。
而那些妖神所化的沙弥,也都是动了起来,将这禅院的各处封锁。
一副要将玄奘给强行留在禅院当中的样子。
感受着那些妖神身上的气息,齐天大圣也不由亮出了自己如意金箍棒,咧嘴显现尖牙,低声嘶吼,做出恐吓的样子来。
——那些妖神们不动还好。
可他们这一动,齐天大圣便立刻是清清楚楚的察觉到了来自于他们身上的诡异威胁。
“这观音禅院有问题!”
“有大问题!”齐天大圣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在他成就了金刚不坏过后。
尤其是在梁州的那一棍,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过后,天地之间能让他察觉到危险的东西,就更加的少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对那所有的东西,都有着极大的好心,才敢于,什么都去尝试一二……
可谁想到,这小小的观音禅院当中,那极少的,能给他带来危险感觉的强者,却一下子出现了一大片?
那些妖神所化的沙弥……他一眼扫过去。
几乎是每一位,都带给了他些许的危机感。
这太离谱了。
“果然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杀劫。”
“这阵仗,真是……”
“太有趣了!”
齐天大圣几乎是要尖啸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