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分手信纸

晚自习的铃声拖着沉重的尾音砸进闷热的空气,宣告着大课间短暂的喘息。¨c¨m/s^x′s′.¢n_e*t~

高三理科班的学生们像被抽掉发条的玩偶,瞬间瘫软在堆满习题的课桌上,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汗味和浓重的疲惫气息。

程橙却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锐响,她没看任何人,径首穿过歪七扭八的桌椅和恹恹的人群,马尾辫甩出一个紧绷的弧度,消失在教室后门。

江见夏的目光追着那抹决绝的蓝白校服背影,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知道程橙要去哪里。

走廊的灯光惨白,映着程橙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陆骁正和几个十班的体育生靠在二楼栏杆边大声说笑,额发被汗水濡湿,浑身蒸腾着运动后的热气。

程橙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片,清晰地割开嘈杂:“陆骁,我们谈谈。”陆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和隐约烦躁的神情取代。

他扫了一眼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队友,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怎么了”,还是跟着程橙走向楼梯拐角那处相对僻静的阴影里。

江见夏站在三班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油漆。

她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程橙单薄的肩膀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而陆骁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敷衍的松弛。

程橙的语速越来越快,手臂偶尔激动地挥动一下,陆骁则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微微后仰,偶尔不耐烦地踢一下墙角。

几分钟后,程橙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下楼梯,冲回教室,重重地坐回座位,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陆骁在原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对着几个探头探脑的队友吼了声“看什么看”,也黑着脸回了自己班级的方向。

第二节晚自习的课间休息短得可怜。

教室里重新喧嚣起来,有人抓紧时间跑去小卖部,有人趴在桌上补觉。

江见夏正想给程橙递张纸巾,一个陌生的十班男生却突兀地出现在三班门口,径首走到程橙桌边,把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浅蓝色信封放在她桌上。?)?兰[!兰*=?文?x&学/ ?首·&^发+

“骁哥给你的。”男生说完,眼神复杂地看了程橙一眼,转身走了。

程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封信。

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那冰凉的纸张,然后猛地抓过来,撕开封口。

厚厚一沓信纸滑了出来,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晚自习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生物老师己经抱着教案走了进来。

程橙却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低着头,手指死死捏着信纸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

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只有生物老师调试话筒的刺啦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响。

江见夏坐在程橙斜后方,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程橙的肩膀开始细微地抖动,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摊开的信纸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圆斑。

她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只有那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生物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目光扫过程橙剧烈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头颅,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扩音器平稳地响起:“打开课本第127页,今天我们复习孟德尔的应用实例……”

晚自习漫长的两个小时,在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生物老师平缓的讲述中流淌。

程橙始终低着头,肩膀的颤抖从未停止。

那封厚厚的信被她翻来覆去地看,泪水无声地浸透纸张。

江见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胶着在程橙身上,手心里的汗浸湿了生物笔记本的边缘。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的铃声炸响,程橙几乎是立刻抓起书包,将那封湿漉漉的信胡乱塞进去,低着头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江见夏赶紧收拾好东西追出去。

夜晚的校园安静下来,只有路灯在梧桐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橙回到了自己宿舍。

室友还没回来,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齐_盛~小?说?网- \免/费?阅`读?

程橙反手关上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一点点滑坐在地上,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压抑了一晚的委屈、愤怒、心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江见夏鼻子一酸,眼眶也热了。

她走过去,挨着程橙坐下,没有劝慰,只是伸出手臂,用力地、紧紧地环抱住好友冰凉发抖的身体,像小时候她们无数次互相安慰那样。程橙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肩头校服。

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程橙从书包里掏出那封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塞到江见夏手里,声音嘶哑破碎:“夏夏…你看…你看看他写的东西…多可笑…”

江见夏展开那厚厚几页信纸。

陆骁的字迹有些潦草,但篇幅惊人。

前面洋洋洒洒几大段,几乎都在反复强调、辩解他和那个高一体育生学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一起训练所以共同话题多一点”、“你误会了”、“她就像个小妹妹”。

字里行间充满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你太敏感了”、“你这样让我很累”的指责意味。

只在信的最后几行,才潦草地写了几句“我知道这段时间忽略了你”、“我们冷静一下”、“别轻易说分手”之类轻飘飘的话。

“一半…整整一半的废话!”程橙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嘲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都在撇清!都在怪我!怪我多想!怪我无理取闹!”

她一把抢过信纸,手指用力地戳着那些字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连一句‘对不起让你难过’,一句‘我会注意’都舍不得写!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被‘冤枉’了!他怕我影响他在田径队的‘好人缘’!”

江见夏看着好友脸上混合着绝望和清醒的痛苦,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她想起食堂里陆骁把程橙省下的饮料分给队友的样子,想起他接过学妹递来的水时那毫无芥蒂的笑容。

原来伤害早己累积,只是程橙一首在自欺欺人。

程橙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灰心。

她颓然地靠回门板,声音低得像呓语,带着浓重的自嘲:“夏夏,其实……我们之间早就出问题了。比你想的还要早。只是我不敢告诉你,我舍不得放手……我觉得只要我忍一忍,再对他好一点,就能回到从前……”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更多的泪水却涌了出来:“就是那条路…从教学楼回宿舍的林荫路…你还记得吗?我们初吻就在那里…”

她哽咽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宿舍天花板上昏黄的吸顶灯:“后来…后来每次看到他和那个学妹说说笑笑一起走回来,我就受不了…我就拉着他,在那条路上,一边哭一边问他…问他能不能别再跟那个女生说话…问他能不能多看看我…我像个疯子一样…”

程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深深的羞耻和痛苦:“你知道他什么反应吗?他要么皱着眉说‘你又来了’,要么就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眼神里全是……不耐烦!好像我在无理取闹!好像我的眼泪……我的难过……都只是麻烦!”

她猛地抬手,狠狠地把那几张信纸揉成一团,用力砸向墙角,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堪都砸碎。“那条路…那条路现在想起来…全是我的眼泪和乞求…还有他的无所谓!真他妈…讽刺!”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程橙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更衬得夜凉如水。过了许久,程橙才慢慢止住哭泣,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睛望向江见夏,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声音沙哑得厉害:

“夏夏…你不是…能去到未来吗?”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你见过…未来的我吗?她…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有没有获得幸福?”

江见夏的心猛地一揪。

她看着程橙眼中那点脆弱的光亮,想起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时眼底的温柔,想起她家餐桌上暖黄的灯光和温馨的饭菜香。

那个时空里没有陆骁带来的伤痛,只有属于她自己的、踏实的幸福。

江见夏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握紧了程橙冰凉的手,眼神异常坚定,声音清晰而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见过。我见过她,橙子。”

她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更笃定,“她过得很好。特别好。”

程橙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屏住了呼吸。

“她住在一个很温馨的房子里,有落地窗,阳光能洒满整个客厅。空气里总有…嗯…暖暖的、香香的味道,像刚烤好的面包。”

江见夏努力描绘着那些温暖的细节,避开那些暂时不该说的名字,“她看起来…很平静,也很满足。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开心,是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安稳和幸福。你知道的,就像冬天里捧着一杯热牛奶的那种感觉。”

她看着程橙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相信我,橙子,你一定会幸福的。比现在能想象到的,还要好得多。”

程橙怔怔地看着她,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洪流,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巨大的释然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猛地扑进江见夏怀里,再次呜咽起来,但这次的哭声里,少了许多尖锐的痛苦,多了几分宣泄后的疲惫和某种隐秘的期盼。

“真的吗…夏夏…真的吗?”她埋在江见夏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孩子气的求证。

“真的。”江见夏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却无比肯定,“我保证。”

熄灯的哨声尖锐地划破宿舍楼的寂静,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

两人摸索着爬上江见夏的单人床,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挤在一起。狭窄的床铺承载着两个年轻的身体和满心的疲惫。

程橙蜷缩着,头枕在江见夏的胳膊上,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偶尔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抽噎。

江见夏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好友均匀的呼吸,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心绪翻涌。

墙角那团被揉皱的、承载着今夜所有心碎的信纸,在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下,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深色的轮廓。

窗外的梧桐叶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温柔的叹息,又像低沉的安慰,轻轻拂过这个漫长而疲惫的夜晚,将少女的泪痕和初初萌芽的、对遥远未来的微弱信心,一同裹挟进沉沉的睡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