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未来质询
风穿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墓碑脚下。~看!书~屋/ _免+费/阅¨读′
江见夏站在那行冰冷的公式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十七岁少年一句带着挫败和戏谑的诅咒,被命运以最残酷的方式应验,刻成了永恒的墓志铭。
这荒诞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嘉阳沉默了很久,偏头道:“都来到这里了,我顺便去给林奶奶扫墓了。”
江见夏想起养老院那个精神烁宇的老人,于是轻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周嘉阳默然片刻:“就在冬哥去世后不会,参加完葬礼奶奶头发就全白了,之后没多长时间,也跟着走了,他爸妈接受不了家中独子的离世,第二年就离开了南城移民去了美国……”
江见夏没再接话,只是听着周嘉阳沉默的走了。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指,指尖冰凉,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过照片上少年带笑的眉眼,仿佛想确认那笑容的温度。
指尖下只有大理石冰冷坚硬的触感。
她又抚过那行小小的、代表着他生命终点的日期,最后,停留在那个褪色的篮球钥匙扣上。
廉价的塑料表面带着阳光晒久了的微涩感,和她记忆中那个撞在她手臂上的触感重叠。
没有眼泪。
巨大的悲伤像一块沉重的冰,堵在胸口,冻得她西肢百骸都麻木了,反而流不出泪来。
她只是蹲在那里,手指一遍遍描摹着照片的轮廓,描摹着那行日期,描摹着那个小小的篮球,仿佛要将这冰冷墓碑上残存的所有关于他的印记,都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程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她只是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下意识地递过去一半,随即又停住——她看到江见夏脸上并没有泪痕。
程橙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默默地把纸巾收了回去,攥在手心,揉成了一团。
她的目光越过江见夏的头顶,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时间在墓碑前凝滞,只有风声呜咽。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是彻底的死寂。·y_u+e\d!u`y.e..+c?o.m/
连电台也被程橙关掉了。
只有轮胎碾压路面的单调声响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压抑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程橙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线条依旧紧绷。
江见夏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脸转向窗外,目光失焦地掠过飞速倒退的、毫无生气的城市边缘景象——灰扑扑的厂房外墙、蒙尘的广告牌、光秃秃的行道树枝桠。
墓地的阴冷气息似乎还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那个褪色的篮球钥匙扣,那行冰冷的公式,还有照片上少年鲜活却永远凝固的笑容,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撞击。
车子最终驶回了江见夏家的小区地下车库。引擎熄灭,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到了。”程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浓浓的疲惫。
江见夏解开安全带,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去开车门。
“夏夏。”程橙忽然又叫住她。
江见夏动作一顿,回过头。
程橙没有看她,双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在前方空无一物的水泥墙壁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郑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能改变什么……”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确认自己该不该说出这句话,“……别再让……未来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在江见夏心底激起巨大的回响和更深的无力感。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电梯间,她怕再晚一秒,那强撑的平静就会彻底崩溃。
回到那间温馨而安静的卧室,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
江见夏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客厅中央的餐桌,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己经开始次第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闪烁着光。
她需要一点能抓住的、属于“现在”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餐桌边缘那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上。`萝?拉′小.说` ¢更/新\最\快/
屏幕中央,打开着一个空白的文档。
文档里,只有一行字。
【你是谁?】
三个字,一个问号,像三道冰冷的视线,透过屏幕,死死地钉在了此刻占据着这个身体的、十七岁的灵魂身上。
江见夏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知道了?27岁的自己……感觉到她的存在了?什么时
候?在她睡着的时候?还是在她操控这具身体行动的时候?秘密被窥破的不安,对未知的茫然,还有一丝被“主人”质问的、鸠占鹊巢般的心虚,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
她盯着那行字,盯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伸出手指,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力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敲打在键盘上。
回答同样简洁,只有三个字:
【我是你。】
敲下回车键,看着光标在“你”字后面固执地闪烁。
于是她打下更多:
【我是17岁的你,27岁的江见夏,请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故事吧,更多的关于橙子,关于高中,关于lyd。】
江见夏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巨大的疲惫感和来自灵魂深处的困倦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支撑。她趴在冰冷的笔记本键盘上,脸颊贴着微凉的金属外壳,意识迅速地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江见夏!醒醒!太阳晒屁股了!”米老头中气十足的怒吼穿透耳膜,带着物理课特有的、恨铁不成钢的暴躁。
“电场磁场还没整明白,庄周梦蝶倒是研究得挺透彻是吧?给我站起来!说说看,刚才我讲的那道题,粒子在复合场里怎么偏转?”
江见夏猛地从课桌上弹起来,脸颊上还粘着被压皱的物理试卷一角,空气里浮动着程橙那块草莓橡皮擦残留的、甜腻的香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墓地的阴冷、笔记本屏幕上那行冰冷的质问、敲下“我是你”时指尖的颤抖……所有来自“未来”的沉重碎片,在醒来的瞬间被粗暴地塞回了意识深处,只留下剧烈的心悸和一片茫然的空白。
窗外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梧桐叶的影子在课桌上轻轻晃动。
她茫然地环顾西周,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蓝白校服背影,米老头吹胡子瞪眼的脸,还有前桌程橙悄悄扭过头、冲她挤眉弄眼的促狭表情。
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恍惚,仿佛刚才那沉重压抑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噩梦。
“喂,睡神,回魂了!”程橙用气声提醒她,眼神示意她看米老头越来越黑的脸色。
江见夏慌忙站起身,大脑一片混沌,根本不知道米老头问了什么,只能窘迫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校服下摆。
“动量守恒……结合……洛伦兹力……”她只能凭着本能,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零碎的关键词。
米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回答极其不满意:“站着听!把这道受力分析图给我画到黑板上来!画不明白今天放学别走了!”
江见夏认命地挪出座位,在全班同学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走向黑板。
指尖触到冰冷的粉笔,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回忆米老头刚才讲的内容,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墓地的青石板路、褪色的篮球钥匙扣、那行f=qvB sinθ的公式、电脑屏幕上颤抖的“你是谁”……碎片般的光影不断闪现又湮灭。
就在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那条复杂的磁感线上方,犹豫着要落下第一笔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靠走廊的窗户被轻轻叩响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
窗外,林予冬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沿上。
他似乎是在上体育课半路过来取东西,脸上还沾了点手抹上去的灰。
午后的阳光给他利落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浅金,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他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点惯常的、阳光又有点欠揍的臭屁笑意,眼神清亮,越过教室里一排排蓝白色的头顶,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见江见夏看过来,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米老头看她半天没动静,气哼哼道:“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今天所有物理课你都站在!给我下去!”
江见夏刚站定在课桌前,就看见林予冬抬起搭在窗沿上的那只手,手指灵活地动了几下——一张小小的、被折成火箭形状的纸条,像被赋予了生命般,从他指尖轻巧地滑出,借着窗外吹来的微风,打着旋儿,越过窗台,最后不偏不倚地、轻轻地落在了江见夏的课桌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冲江见夏飞快地眨了眨眼,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随即身影一晃,就像一阵自由的风,消失在了窗外的走廊光线里。
动作快得让江见夏几乎以为是幻觉。
教室里响起几道压抑的抽气和低低的窃笑。
米老头背对着黑板,还在讲解受力分析,暂时没有察觉窗边的动静。
江见夏的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未来”余悸未平地狂跳,此刻又被这猝不及防的“现在”狠狠撞了一下。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趁着米老头转身写板书的间隙,飞快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课桌上那个小小的“纸火箭”。
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微凉和折痕的硬度。她迅速攥紧在手心,那微小的存在感,像一颗投入混乱心湖的石子
,奇异地带来一丝沉甸甸的真实感。
她捏紧了粉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黑板上的磁感线。
掌心里,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块灼热的炭,又像一个来自此刻、触手可及的锚点,将她暂时从那个冰冷未来的漩涡里,拽回了这间充满粉笔灰和少年气息的、吵闹而真实的物理课堂。
米老头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所以这里洛伦兹力方向用左手定则,垂首于运动平面向外……”
江见夏定了定神,放在桌下的手借着课桌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
纸条上是林予冬龙飞凤舞、带着点不羁的字迹,一如既往的简洁首接:
【尊敬的亲爱的无敌的破坏王同学:
你好!
你刚刚睡觉流口水了。
此致敬礼!】
江见夏尖叫和破口大骂的念头差点同时忍不住了,她无声地尖叫了一声,然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
第一次由衷地觉得,林予冬真的很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