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逃离人群
后台的喧嚣像热浪般扑面而来,厚重的幕布一掀开,人声、汗味、脂粉气、道具碰撞的叮当声瞬间裹挟了江见夏。\x·q?i+s,h¢e*n¢.?c_o′m¢
穿着各色演出服的学生挤满了狭窄通道,卸妆的、换衣服的、找道具的、互相拍照的,乱糟糟一片,空气闷热粘稠。
“让一让!小心裙子!”苏婉的声音在嘈杂中拔高,她护着自己和江见夏往里走,生怕那曳地的裙摆被踩到。
江见夏小心地提着裙摆,上襦紧贴着皮肤,残留着舞台灯光的余温,臂弯间的胭脂红披帛被挤得皱巴巴,琉璃珠和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视线艰难地穿过晃动的人影,她一眼就看到了林予冬。
他正被几个七班的男生围着,那身酒红色的宫廷蓬蓬裙在后台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扎眼。
周嘉阳正试图把那顶浅亚麻色的假发重新放回他头上去,嘴里嚷嚷着:“冬哥先别脱这身!哥们儿给你拍照留念,绝对能上学校年度最佳!”
林予冬皱着眉,单手格开周嘉阳的爪子,另一手护着假发底座,动作带着点不耐烦的熟练,巨大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笨拙地晃动了一下,撞翻了旁边一个放着头饰的塑料筐,亮片撒了一地。
“滚蛋!”林予冬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点刚下台还没散尽的舞台腔,又混杂着熟悉的、被烦透了的燥意。
他抬眼,目光越过周嘉阳聒噪的脑袋,正好和江见夏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后台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假发下的额头有层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有卸下重担后的些微疲惫,但更多的是种完成表演后的松弛,甚至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属于他自己的、少年气的得意。
江见夏的嘴角下意识就弯了起来,冲他扬了扬下巴。-卡?卡_小,说·网* *免^费`阅.读_
林予冬接收到信号,嘴角也勾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
他猛地发力,一把推开还在纠缠的周嘉阳,低喝一声:“起开!憋死了!”
趁着周嘉阳踉跄和周围人愣神的空档,他拎着那沉重碍事的裙摆,像个笨拙又目标明确的大号陀螺,灵活地左冲右突,硬是从人缝里挤了出来,朝着男生换衣间的方向大步流星地“挪”了过去。
酒红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裹挟着脂粉和汗水的微风。
目送他出去,江见夏也回女生换衣间开始换衣服,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有些发僵地摸索着背后那些细密的丝绦系带。
湖蓝与杏黄的丝绸吸饱了后台浑浊的空气,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演出时那种近乎飞翔的通透感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黏腻的束缚感。
琉璃珠和铃铛随着她急促的动作,发出细碎又慌乱的轻响,叮铃铃,像是在催促。
“我来!”程橙的声音带着点喘,挤开旁边同样手忙脚乱的同学,沾着卸妆水微凉的手指利落地探过来,精准地找到江见夏背后那个顽固的结扣。
她一边用力解着,一边语速飞快,眼睛亮得惊人,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舞台的余韵里,“夏夏!你刚才那个旋身!裙摆‘哗’一下铺开的时候,底下都快疯了!我听见好几个男生在嗷嗷叫!还有树洞!树洞现在肯定炸了!全是捞我们敦煌舞的!”
江见夏被她晃得有点晕,刚想说话,旁边另一个女生也激动地插进来:“对对对!还有七班那个!林予冬!天呐,他刚才在台上,顶着那假发念台词,下面那尖叫声……屋顶都要掀翻了!现在树洞肯定一半都在捞他!”
“朱丽叶的联系方式,谁有?”有人模仿着树洞帖子夸张的语气,引来一片压低的笑声。′精!武¢小?说*网~ ?更·新+最_全,
系带终于松开,湖蓝的上襦骤然一松。
江见夏长长舒了口气,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她小心地将这身承载了太多目光和汗水的华服脱下,叠好,指尖拂过上面冰凉的金线绣纹,然后迅速套回自己那身洗得发白、此刻却无比亲切自在的蓝白校服。
拉链一首拉到领口,熟悉的棉质布料包裹住身体,她才感觉真正落了地,重新变回了那个淹没在人群里的江见夏。
她抱着叠好的舞裙,正要塞进帆布袋,更衣室的玻璃被轻轻敲响了。
林予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尊刚从另一个奇异时空闯回来的雕像。
他身上那件酒红色的宫廷蓬蓬裙己经不见了,换回了蓝白校服,拉链也规规矩矩地拉到了胸口。
他单手拎着那个巨大的、皱巴巴的酒红色裙摆,像拎着一团刚从战场上缴获的、华丽又疲惫的战利品。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江见夏身上,或者说,落在她手里那套湖蓝杏黄的裙子上。
“喂,”他开口,声音带着演出后特有的微哑,穿透更衣室的嘈杂,“破坏王同学,没把衣服拆了吧?”语气是惯常的调侃,嘴角微微勾着,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舞台追光熄灭后,余烬里最后跳动的火星。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瞬间
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江见夏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她飞快地把裙子塞进帆布袋,拉上拉链,动作带着点负气般的用力:“放心,‘朱丽叶’同学,比你那假发挂得牢靠多了。”
林予冬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种了然的笑意,随即转身,拎着那团酒红色的废墟,走向男生那边更杂乱的角落。
程橙还在兴奋地复盘着树洞上的盛况:“……真的!那个跳女团舞的胖胖学弟,穿粉色小裙子扭得可妖娆了!树洞都在喊sweet honey!还有那个高一唱自己写的歌的学弟,抱着吉他忧郁的样子,下面一片‘弟弟看看姐姐’!哦对,三班那个古风话剧里的黑衣杀手,耍剑那段太帅了!当然还有我们……”她顿了顿,促狭地用肩膀撞了一下江见夏,“朱丽叶!”
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拿着偷藏的手机和周围所有人分享树洞的盛况。
周嘉阳他们被叫走准备在演出中场给他们篮球赛冠亚季军颁奖,江见夏他们班不少人也跟着去看颁奖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灵活地挤到了她们旁边。
林予冬显然是刚胡乱洗了把脸,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进衣领。
舞台妆也彻底卸干净了,露出少年原本干净利落的五官,只是眼底带着熬夜排练和激烈演出后难以掩饰的倦色,校服外套的拉链依旧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领口。
“吵死了。”他皱着眉,视线扫过周围喧嚷的人潮,语气带着点演出结束后的懒散和轻微的不耐烦,目光却落在江见夏脸上,下巴朝着远离主路、通往操场看台后方那片更高更暗区域的台阶方向扬了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走吗?”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种心照不宣的逃离邀约。
晚风把他身上残留的卸妆水薄荷味和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吹过来。
人群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小动静,舞台上巨大的乐声和绚丽的灯光吸引着每一个年轻的灵魂。
两人默契地偏离了主路涌动的人潮,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被喧闹遗忘的昏暗地带。
看台是水泥砌成的阶梯状,白天吸收了一整天的阳光,此刻坐上去还能感受到白日残留的温热。
越往上走,灯光越暗,人声也越远,最终被过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嗡鸣。
空气里青草的气息变得纯粹而浓郁,混合着夜晚露水初生的微凉,深深吸一口,仿佛能洗净肺腑里积压的脂粉和喧嚣。
他们一首走到最高、最边缘的一级台阶才停下。
这里几乎完全没入黑暗,只有远处舞台的灯光,和更远处宿舍楼窗户透出的暖黄灯火,像碎金一样点缀在墨色的校园里。
视野却无比开阔。
整个操场尽收眼底,下方是缓慢流动的、蓝白色校服汇成的“河流”,那片承载这无数尖叫和光芒的舞台,被几盏临时照明灯勾勒出寂寥的剪影,而头顶,是毫无遮拦的、初夏的夜空。
深蓝色的丝绒天幕,铺展开去,城市边缘的光污染让星辰显得稀疏,只有几颗特别明亮的星子顽强地钉在天鹅绒般的背景上,闪烁着清冷而遥远的光。
“呼——”林予冬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把背包随手丢在旁边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自己也跟着重重坐下,两条长腿放松地伸展开,校裤在水泥面上蹭出细微的沙沙声。
江见夏抱着帆布袋,在他旁边隔着一臂的距离坐下。
帆布袋里丝绸裙的冰凉触感隔着布料传到手臂,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魔幻与现实。
她没说话,只是仰起头,望着那片深邃的、缀着星子的夜空,晚风毫无阻碍地吹拂着她的脸颊和发梢,带着操场青草特有的、微涩的清新气息,也吹散了最后一丝后台的闷热和黏腻。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混杂着刚刚逃离喧闹中心的隐秘兴奋感,悄然包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