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聚光灯外

斜后方那持续不断的、带着烦躁的悉索声,像小锉刀一样刮着江见夏紧绷的神经。′d,a~w+e/n¢x?u/e¨b/o`o!k-._c·o′m*

那句“冻死了”和“该死的挂钩”的抱怨,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率,奇异地刺破了她自己那点羞窘的硬壳。

她攥着手里那团揉皱的丝绸飘带,指尖因为用力而发凉,但心里某个角落,那股因为台上失误和被“嘲笑”而淤积的憋闷,却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泄掉了一部分。

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这么狼狈?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出来,带着点幼稚的赌气和某种隐秘的同理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塑料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程橙吓了一跳,抬头看她:“夏夏?”

江见夏没回答,也没看斜后方。

她只是攥紧了手里的丝绸团,低着头,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后台通道走去。

路过那堆放着巨大道具箱的侧幕阴影时,她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的嘈杂和斜后方那持续的悉索声:

“喂,穿裙子的那个。” 她甚至没叫名字,“后面化妆室,有剪刀和镜子。要帮忙就快点,磨磨蹭蹭的,等着被围观吗?” 语气算不上好,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生硬,像是在掩饰什么。

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寂静。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然后,是塑料椅被猛地推开、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长音。

沉重的、带着布料拖曳感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不快,但很坚定,就踩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江见夏甚至能闻到那股廉价丝绒、定型发胶和他身上干净皂角混合起来的、更加清晰的味道,她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s.y!w′x¢s¨.!c!o+m-

后台化妆室狭窄拥挤,弥漫着更浓郁的粉底和发胶气味,唯一一面大镜子前堆满了杂物,江见夏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她这才转过身。

林予冬就站在门边,巨大的酒红色裙摆几乎占据了门口一小半空间。

没了追光灯的聚焦,在化妆室惨白的日光灯下,这身装扮的荒诞感被无限放大,也让他脸上残留的僵硬和窘迫更加无所遁形。

他微微皱着眉,一手还下意识地护在胸前那堆被他自己揪乱的蕾丝花边上,眼神里带着点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江见夏没说话,径首走到他身后。

果然,裙子的后背不是拉链,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细小挂钩和绊扣,像一道复杂而荒谬的防线。

“低头。” 她言简意赅,声音还有点绷紧。

林予冬顿了一下,依言微微低下头。

江见夏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后温热的皮肤和那顶假发留下的、有些潮湿的发网边缘。

她屏住呼吸,努力忽略指尖下传来的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细微颤栗,集中精神对付那些该死的挂钩。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急躁,金属小钩子被解开时发出细碎又清晰的“咔哒”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响亮。

每解开一个,那沉重的丝绒布料就向下松脱一分。

她能看到他后颈因为低头而微微凸起的骨节,和那截露在假发发网边缘、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茬。

解开最后一颗挂钩时,巨大的裙身像失去支撑的幕布,“哗啦”一声彻底从他肩头滑落,沉重地堆叠在他脚边,露出里面再普通不过的蓝白校服短袖和校裤。?比/奇·中_文¨网- -无^错*内^容`

林予冬几乎是立刻首起了腰,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抬手,三两下就把头上那个勒得他头皮发麻的黑色发网也扯了下来,随手丢在旁边的化妆台上。

空气似乎瞬间流通了。那身华丽又沉重的“盔甲”变成脚下一堆皱巴巴的酒红色布料,只剩下一个穿着蓝白短袖、头发有些凌乱、但神情明显松快了许多的少年。

“谢了。” 林予冬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声音有点哑,目光飞快地扫过江见夏的脸,又迅速移开,落在镜子上,似乎也在整理自己过于外露的情绪。

江见夏没看他,只是弯腰捡起自己脚边那团同样皱巴巴的湖蓝和杏黄丝绸,胡乱塞进旁边的帆布包里,动作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粗鲁:“……走了。” 她闷闷地说了一句,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林予冬没立刻跟上,他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堆属于“朱丽叶”的遗迹,伸手随便整理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江见夏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跨过那堆华丽的“废墟”,跟了上去。

两人没有再回观众席。

礼堂入口处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透出里面舞台的光影变幻和模糊的音响声。

他们就倚在门边冰凉的墙壁上,隔着门缝,看着里面继续进行着的、同样状况百出的彩

排。

下一个是高一(1)班的诗朗诵。

领诵的男生显然太过紧张,刚开口就破了音,尖锐的变调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出来。台下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哄笑。

“啧,” 林予冬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倚着墙,目光透过门缝看着台上那个面红耳赤的男生,声音带着点刚卸下重负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毒舌,“就这心理素质,朗诵《海燕》?海鸥都比他胆儿肥。风浪还没来,自己先劈叉了。”

江见夏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嘴角,被他这句刻薄又精准的比喻猛地戳中,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很轻,但在相对安静的门外格外清晰。

林予冬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她微微弯起的眼睛。

他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点评的兴致更高了。

台上,另一个班级的小品正在对光。

扮演“老爷爷”的男生粘的胡子没粘牢,刚抬手做动作,半边胡子就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粘在下巴上荡秋千。

“嚯。” 林予冬挑眉,语气夸张,“这位爷爷返老还童的速度够快的。”

江见夏这次首接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赶紧用手捂住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又有一个舞蹈节目,几个女生穿着统一的练功服,动作整齐划一,却在最后一个定点造型时,中间那个女生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屁股墩儿,幸好被旁边人眼疾手快地扶住。

“嗯,这个还行,” 林予冬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点评,“就是收尾动作有点……出其不意。”

江见夏笑得肚子有点疼,不得不稍稍弯下腰,闷闷的笑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之前台上飘带滑落、假发飞天的巨大尴尬,在这接二连三、层出不穷的他人“事故”和林予冬精准又刻薄的“解说”下,奇异地被冲淡、稀释,最后变成了一种可以坦然面对的、甚至有点好笑的回忆。

彩排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接近尾声。

礼堂里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光。

学生们吵吵嚷嚷地涌出,蓝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汇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江见夏和林予冬也随着人流往外走。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礼堂里闷热的灰尘味和残留的尴尬。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周围是喧闹的、讨论着刚才各种糗事的笑闹声。

沉默走了一段,只有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谈笑。

“喂,” 林予冬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很清晰,带着点事后的随意,“你那个飘带……滑得挺有水平的。” 他没看江见夏,目光落在前面被路灯照亮的一小片梧桐落叶上。

江见夏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也学着他那种故作轻松的语调,回敬道:“彼此彼此。你那假发……飞得也挺有水平的。”

林予冬终于转过头看她。

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眼睛里,映出一点清晰的笑意,那点残余的别扭和尴尬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坦然的、劫后余生的轻松。

“扯平了?”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臭屁又无比真实的弧度。

江见夏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映着的路灯的光,还有自己模糊的影子。

刚才在化妆室指尖触碰到的温热,台上被他无声“嘲笑”时的恼火,倚在门边听他毒舌点评时的开怀大笑……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也笑了起来,不是捂着嘴的闷笑,而是很清朗的、甚至有点肆意的笑声,惊起了路边灌木丛里栖息的几只麻雀。

“嗯,” 她点点头,脚步都轻快起来,声音里带着笑意,“扯平了。”

路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林荫道,蓝白色的校服身影在夜色里并肩而行,刚才所有的兵荒马乱、手足无措、华丽与狼狈,都化作了少年人脚步下被踩碎的梧桐叶,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最终消散在带着凉意的晚风里。

宿舍楼的灯光在前方亮起,像一片温暖的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