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苦中的一点点甜
赵瑞刚也目光一紧:“还有什么?”
周叔斟酌着用词,轻声道:
“她小腹上很多蜂窝状的焦痕,伤口深处有蜡油,跟血水都粘在一起了。”
“我用镊子夹开焦痂,发现里面都是脓液。每个烫痕都有指肚大小,排列整齐,显然是故意为之。”
刘忠民疑惑道:“用什么烫的?”
周叔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蜡烛。蜡烛烧到最旺的时候直接按上去,疼得人连叫都叫不出来。伤成那样,是反反复复,至少活生生烫了五六次……”
“该死!”
周叔的话音未落,就听胡秋菊一拳头砸在旁边的灶台上,目眦俱裂。
廖荣生眼中满是怒火,但还是摁住胡秋菊的肩膀:“放心,已经死了!”
刘彩云早已泪流满面,伏在赵瑞刚肩头小声抽泣着。
同为女人,她既心疼又无力。
赵瑞刚闭着眼深深吸气。
他难以想象,一个女知青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令人咋舌的伤痕。
那些日子,她该是如何艰难,如何绝望?
她当初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来建设这片荒凉的土地的?
在那一个个难熬的夜里,她是否也万分后悔当初的决定?
大多数的知青,都是带着“用知识改造农村”的美好愿望投身下来的。
可这个女知青的悲惨遭遇,却撕开了现实的残酷——
他们试图改变的土地,还藏着如此野蛮的暴力。
赵瑞刚见识过土匪的残忍,却从未想过,在这看似平静的乡村,竟会有人对知青施以如此暴行。
而同为知青,见到这样的现实,愤怒,无力,迷茫,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
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那你说,她自己不想活了?”刘忠民讷讷开口问道。
周叔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她身上的伤我已经上了药,两天换一次,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可是在她心里,这个世界是黑暗的,不值得的。她现在没有丝毫活下去的信念啊。”
“除非,让她觉得世道值得活,否则,不出三两天……”
周叔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屋里一时间沉默起来,所有人情绪十分低沉。
半晌,赵瑞刚才道:“二哥,这些天村里一定要加强警戒。”
刘忠民闷闷地点点头,起身准备送周叔回去。
周叔摆摆手,指向赵瑞刚:“不急,他腿伤也上点药吧!”
刘彩云一惊,紧张地看向赵瑞刚:“你受伤了?”
回来这半天,众人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
他不说,自己竟然也没有发现。
刘彩云立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赵瑞刚的身体。
待见他小腿缠着的灰色布条,隐约渗出血渍,她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
手指悬在伤口上颤抖着不敢落下,话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这……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
她声音发颤,抬头时眼眶已经泛红。
赵瑞刚忙揽住她肩膀小声安慰:“别哭别哭,小伤,没事儿。”
周叔蹲下来给赵瑞刚处理伤口,见刘彩云这样,轻声道:“大侄女儿,不用哭天抢地的!你男人这伤又没到筋骨,养几天结了痂就好了。”
刘彩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看到布条上那么多的血渍,还有心疼得紧,死死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周叔又依次检查了胡秋菊和廖荣生。
他们身上都只是一些擦痕,再就是有些脱力,并没有什么大碍。
刚一看到这两人,周叔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社员。
但今晚这一家牵扯的事太多,那个微活的女子和眼前这两人一样,都藏着许多秘密。
他不便过问,也不想多问。
检查完毕,留下药,又叮嘱了几句,周叔便背着药箱回去了。
夜已经深了,胡秋菊体力超支,早已呼呼大睡。
刘彩云倒了小半碗的温水,挖了一大勺的红糖放在里面。
她用筷子夹着一团棉花,吸满糖水,小心翼翼地在受伤女子的嘴唇沾着。
棉团刚碰触到那女子干裂的嘴唇,苍白的下唇就微微抽搐了一下。
结着血痂的嘴角渗开一小圈淡红。
棉花团里的糖水顺着唇纹,慢慢渗进嘴里。
刘彩云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心底泛起阵阵酸涩。
她不知道这样喂糖水是否有用。
也不确定这个一心求死的女子能否感受到这点甜意。
但她固执地相信,哪怕生活再苦,只要能尝到一丝丝甜,也许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她很希望这个女子能重新睁开眼睛,重新焕发生机。
于是,她一遍又一遍地蘸取糖水,不厌其烦地轻轻擦拭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也在心底默默祈祷,盼着这一点点的甜,能成为照亮对方生命的微光。
一直到了深夜,刘彩云看着那女子原本皱成死结的眉头慢慢舒缓,她才终于敢合上眼。
西屋里,廖荣生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炕。
白天穿越废墟时被碎砖划破的手掌还在隐隐作痛。
为了掩护毫无战斗经验的赵瑞刚,配合胡秋菊营救女知青,他在与土匪的对抗中耗尽了体力。
好在那些土匪看到据点腾起的黑烟,迅速撤回去救火。
不然那时候自己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
待回来后,看到被救的姑娘遍体鳞伤的模样,心里也是又急又疼。
这一天下来,对于从前线退下来许久的他而言,负荷远超承受。
他往炕上一趟,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踏实的感觉。
还没等他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困意就如潮水般涌来。
双眼一闭,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均匀,瞬间陷入沉睡。
而此时的赵瑞刚虽然也十分疲惫困乏,眼皮沉重如铁。
但他仍强撑着身体,坐在大桌旁,在笔记本上抄写着白天在涂鸦上看到的那些数字。
一共二十七个数字,排列杂乱,找不到任何规律。
他盯着看了许久,只觉得这些数字逐渐歪歪扭扭起来,晃得人发晕。
赵瑞刚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那高墙上硕大向日葵涂鸦上的暗红色,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风掀起窗户纸,桌上的蜡烛爆了个火花。
尘封的记忆突然如潮涌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