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换防,水陆之冲

被暮色笼罩着的建康宫城内,黄土已经埋到眉毛上的楚帝桓劭,正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

现如今的楚国,北有大齐虎视眈眈,南有百越叛乱不断,朝堂上的党争愈演愈烈,而那新立的太子也才年仅八岁……

一旁侍奉的中常侍躬身递上汤药,苦涩的药气在殿内弥漫。桓劭接过药碗,手微微发颤,药汁在碗中晃荡,映出他苍老的面容。

他长叹一声,饮尽苦药,却压不住胸口的郁结。窗外秋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窗棂。恍若这楚国的千里江山,也一同在这秋意中慢慢走向凋零。

“陛下,镇军大将军陆珲求见,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您看……”

小黄门躬身立在龙案三步外,声音压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圣驾。

桓劭将药碗放到案边,褐色的药汁在白玉碗中晃了晃,映出帝王疲惫的眉眼。他朝前来通禀的小黄门摆摆手道:

“传他进来吧。”

“是,陛下!”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陆珲身着绛紫朝服,腰间玉带轻响,步履端方地踏入殿中,广袖垂落,向御座深深一拜。

“臣镇军大将军陆珲拜见陛下!”

“陆卿在此时进宫,不知是意欲何为呀?”

陆珲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卷羊皮地图,双手呈递给小黄门。那地图在他手中展开一角,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标记与朱批。

“回陛下,臣此次是为荆州之事前来,想请求陛下调换臣于抚军大将军桓卫的防区。”

当小黄门将北荆州齐军兵力布防图在御案上徐徐展开时,桓劭的目光为之一凝。图上朱砂标注的每一处关隘、每一支驻军都清晰可见,甚至连粮草辎重的存放位置都详尽无遗。

“荆州……”桓劭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爱卿莫非是又动了北伐之念?”

得到天子默许后,陆珲直起身来,步履沉稳地行至地图前。他广袖一拂,露出常年握剑而布满老茧的右手,指尖点向襄阳所在。

“敌强我弱,臣以为,当今局势危如累卵,实乃大楚立国百余年来未有之变局。

齐大司马陈蒨雄才大略,非前朝庸主可比,他是近百年来唯一既有雄心又有能力要混一海内,一统天下的齐国掌权者,晋国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

若要保全我大楚百年社稷,必先据形胜之地。东扼合肥之要,中握襄樊之固,西据秦岭之险。此三镇在手,则江南可安。

然观今日之势,柳言凯坐镇两淮如铁桶,陈文邵经营川蜀似金汤,此二处壁垒森严,皆非旦夕可图。

唯襄阳一隅,今实乃天赐良机!现下的北荆州,征南将军是一心忠于齐室的宗室子弟赵储予,他定不为陈蒨所容!

再加之陈蒨乃谋国雄主,其志岂止于权臣之位,臣观其行事,必以篡夺大统为第一要务。当此之际,对我朝用兵,就定会暂缓了。

我们当趁此机会,一边暗中联络赵储予,许诺可出兵为外援,一边调兵遣将,静待良机,只等陈蒨与赵储予二人鹤蚌相争,我们从旁渔翁得利!

陛下,如果说全据荆州第一好的良机,是在两年前的齐晋之战,那么第二好的良机,就是现在了!”

暮年的桓劭为这番言辞所深深撼动。自八十年前,齐车骑将军崔泯率军踏破襄樊二城后,这处控扼汉水的战略要冲便如利刃抵喉,成为了整个大楚挥之不去的梦魇。

齐军的水师随时可顺汉水而下,锋镝直指夏口、武昌,而楚国却只能在这柄悬顶之剑下辗转难安。

此刻,陆珲的豪言让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若能在他大限之前收复这水陆之冲,那等到了九泉之下,他面对列位先帝时,也当能挺直腰杆,有所交代了。

桓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他仿佛看见了襄樊二城之上,重新升起了楚国的旌旗,那八十年来的屈辱,都随着襄樊的收复而轰然消散。

“若爱卿能收复我朝故地,那朕当……当裂土分茅,建尔国家,以永藩楚室!”

可还未等桓劭从他的黄粱美梦中清醒过来,一纸由小黄门带来的急讯,便如如冷水浇头,霎时将他惊醒。

“陛……陛下,齐国那伪帝赵储予……死了……”

“什么?”桓劭猛地拍案而起,药碗被袖风扫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怎么死的?齐国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内乱?”

“回陛下,据细作传回的消息说,是长公主赵倾然伙同中领军楚淮泽发动的叛乱。但因京中禁军绝大部分皆掌控在大司马陈蒨的手中,所以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叛乱便被镇压了下去。

那伪帝留有遗诏,拜陈蒨为相国,进魏公,位在诸王之上。并交代了征南将军赵储予也是此次叛乱的帮凶,现在齐国新君赵怵已在陈蒨的拥立下,于洛阳登基为帝。

因齐本就是由陈蒨霸府进行统治,所以此次造反只在洛阳附近出现过小规模动荡,纵观全局,并无内乱的风险。”

陆珲此时满心都是荆州局势,竟忘了君臣之礼,直接问道:

“那荆州呢?这个消息应已传到赵储予的耳中了,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吧?”

“陈蒨以南征为由,典中军步骑八万,发兵南下。等赵储予反应过来时,荆州除襄樊二城外已尽数落入陈蒨的手中。”

桓劭眼中寒光乍现,一股凛冽杀气自这古稀老者的身躯迸发而出。

“快传旨给抚军大将军,命其尽出荆州之兵,务必要给朕夺回襄樊二城!”

小黄门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封奏疏,结巴道:

“陛下……抚军大将军已有奏疏传回。”

桓劭一把夺过奏疏,待他匆匆扫过内容,面色骤然变得铁青,缓了好半晌后,才将其递到陆珲的手里。

“桓卫他竟说,朕的荆州水师竟被齐国一艘战船,就给压制在了沔口……这……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他陈蒨要真有这样的战船,那早就该南下直扑建康了!

陆卿,朕同意你的换防请求,并额外拨你三万水军,命你即刻溯江而上,把桓卫他给朕换下来!”

“是,陛下!臣这就前往武昌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