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相随无清
灯会当天,黄昏时分——
顾归站在厢房门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门把,声音里浸着几分无奈之意。
“还没好吗?这都等了多久了。”
本来说着早点儿出去逛逛,结果等这丫头却出了意外。
屋内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云悠悠的嗓音像裹了蜜,从门缝里软软地漏出来。
“急什么?正换衣服呢~”忽然语调扬起,连着檐角风铃都随着发出清响。
“难不成顾归你还想进来掌掌眼~?”
顾归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喉结滚动时带出一声低笑,似乎真要推开房门:
“反正我横竖也看不见,进来也没什……”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咚”地一震,像是有人慌乱撞上来,死死堵着门。
“你,你别动!”云悠悠的声音陡然拔高,呼吸也变得急促。
顾归低笑着,恍若真能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杏眸瞪得滚圆,俏脸飞红得像街边灯笼,指尖正死死抵住正在转动的门闩。
虽然他看不见,但总觉得怪怪的。
一阵手忙脚乱后,木门“吱呀”裂开条缝,少女探出半个簪着珠钗的脑袋,发梢还挂着未理顺的流苏。
瞧见顾归那带笑的表情后,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板着脸瞪他:
“都怪你催!蝴蝶结都系歪了”
少女哼唧两声,也没多犹豫,绕到顾归身侧,牵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
“好了~走吧~~”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顾归被她拽得踉跄,广袖翻飞间无奈笑着,或许这是在“报复”吧。
“慢些,当心门槛——”
“知道知道~快走啦~”
不过云悠悠已灵巧地跨过门廊,发间红绸飞扬,在夕阳下划出一道明艳的弧线。
她拖着自已穿过庭院,晚风拂过,带起她发间幽香。
混着颈间赤珠的微光,一路散落在青石板路上。
夕阳还未完全没入山峦,院墙外便鬼鬼祟祟探出两个脑袋。
“哼哼~这次比往年提早了半个时辰,顾归总不能找借口不去了吧~!”楚悦双手叉腰,脸上挂着笑。
楚山斜睨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转瞬间,楚悦伸手就去推院门,却发现纹丝不动,顿时愣在原地。
“……嗯?怎么锁上了?”
她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院内空荡荡的,哪还有顾归和云悠悠的影子?
“好啊!”她气得直跺脚,贝齿咬得咯咯响。
“我们特意提早半个时辰来堵人,结果他俩倒好,跑得比兔子还快!”
楚悦一把拽住楚山的袖子,风风火火地往外冲:“走走走!再磨蹭下去灯会都要散场了!”
可明明还没开始。
楚山无奈叹了口气:我的假期,我想去喝酒啊喂!!
灯会主要是在青禾邑北边,是平日里顾归和云悠悠鲜少去往的地方。
不出所料,去往北边的街道上的人比平日多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云悠悠牵着顾归的袖子在人群里灵巧穿梭,发间红绸时不时拂过路人肩头。
惹得几个少年郎频频回首,又在看清人时慌忙低头。
“这家的糖炒栗子最香了~”
她忽然驻足,从怀中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里摸出颗裂了口的栗子。
刚出锅的栗子还烫手,被她左右手倒腾着吹气,最后干脆塞进顾归掌心。
“……,哎~”
顾归指尖碾开栗壳的脆响混着远处飘来的琵琶声。
栗仁还带着焦糖的余温,就被云悠悠就着他的手一口叼走。
晚风掠过檐角,吹散她狡黠的笑语。
“嘿嘿~接着走吧~”
愈发接近北街,人潮愈发拥挤。
街边悬着的朱红灯笼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由黑色细线串起的一盏又一盏花灯。
在暮色中轻轻摇曳。
各异的花灯,灯面薄如蝉翼,透出暖融融的光晕。
微风拂过,整条街的花灯便如星河般簌簌轻晃,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云悠悠仰着头,杏眸里映着晃动的灯火,一时竟看呆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顾归的袖角,拉着他一路向前,直到踏上横跨河流的石桥才停下。
桥面青苔斑驳,栏杆上雕刻的鲤鱼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保持着跃出水面的姿态。
这条河……竟是横跨了整个青禾邑?
“我怎的不知道青禾邑还有这地方?”少女趴在桥栏上探头张望,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
河水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粼粼金光,远处几艘挂着彩绸的画舫正缓缓驶过,丝竹声混着笑语顺水飘来。
顾归就这般静静站在她身侧,广袖被河风掀起。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被夜色吞没,青禾邑的灯会却在这时迎来了最热烈的时刻。
人群的欢呼声如潮水般层层叠叠,在长街小巷间回荡,连檐角悬挂的风铃都被震得叮咚作响。
“嗖——!”
一道清越的破空声骤然划过,众人纷纷循声仰首。
只见天际尽头倏然窜起数道金光,犹如离弦之箭,拖着细长的尾焰直冲云霄。
下一瞬,漆黑的夜幕被骤然撕裂——
“砰!砰!砰!”
云层之上,烟火接二连三地炸开,金红交织的流光如泼墨般晕染开来。
又化作万千细碎的光点簌簌坠落,将整片夜空映得恍若白昼。
云悠悠仰着脸,杏眸里盛满了璀璨的光影。
唇角扬起小小的梨涡,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场盛大的梦。
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的余晖尚未散尽,云悠悠微微侧首,仰脸望向身侧的顾归。
清秀的面容被明明灭灭的烟火映得格外生动。
“顾归。”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嗯?”
“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灯会,我们都一起来看吧~”
顾归闻言有些恍惚。
前些年每逢灯会,楚家兄妹总要来拽他。那时他总找借口推脱——
总归来说,是抗拒这场灯会。
为什么?不过是怕那满街的喧嚣散尽后,独自踏着月光归家。
檐下灯笼投出的影子太长,长到足以吞没一个人的脚步声。
可此刻……他意识到,那些曾让他抗拒的冷清,不知何时已被身侧之人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