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奏曲与为师听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将不远处的水池映得水光粼粼。
清风徐来时，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枝头偶尔坠下几粒细碎的雪粒子——
原是昨夜悄然落下的一场细雪。
此刻叶梢还缀着未化的星点白絮，在朝阳下泛着莹润的光。
路边草丛忽地发出簌簌声响，被人拨开的草叶间，姬秋霜与洛姨一前一后踏着晨露走出。
姬秋霜瞧着周边的模样，又拧着眉头望向山径：“顾归那小子目不能视，是怎么上来的？”
洛姨跟在其身后，舒展双臂，满脸幽怨地伸了个懒腰，广袖在身后翻飞如蝶。
慵懒的尾音里浸着促狭：“人家自有‘小拐杖’牵着，哪用得着你操心~”
姬秋霜闻言一滞，唇角抽了抽：“……”
若是放以前，你唤那魔尊作“小拐杖”试试？
大抵是瞧出了她眸底流转的嗔意。
洛姨并未回话，广袖轻展作摊手状，肩头微耸时眼角漾起促狭的涟漪。
看着她这副模样，姬秋霜只觉胸中郁气翻涌，袖下指尖捏得骨节发白。
旋即猛吸几口山间清冽的晨气，靴履踏碎草叶上未晞的露珠。
转眼便来到那梧桐树下——
待她站定，洛姨也跟上前来，与其并肩。
洛姨忽地轻笑出声，眼尾漾起的细纹里盛满揶揄：“呵呵~你看吧~”
尾音打着旋儿飘向树梢，惊得枝头积雪簌簌坠落。
梧桐树下，云悠悠整个人都陷在顾归怀中，脑袋枕着他的肩膀，发梢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蹭着他的下巴。
顾归的手仍环着她的腰肢，垂着脑袋，呼吸平缓，唇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到夜晚飘下的细雪，已染他们白首。
姬秋霜眸光微滞，唇瓣张了又合，最终只泄出一缕凝在晨风里的气音。
眼前这枕肩交颈、青丝覆雪的温软画面，与记忆中那位血染玄袍的魔尊身影重叠又撕裂。
“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
洛姨不似她那般，眼波流转间已飘然越过姬秋霜，朝着两人走过去。
她驻足凝眸，朱唇轻启逸出半声叹息，抬起的双手化拳，然后——
“砰！”地砸在两人的脑袋顶上。
力道虽不算重，却仍惊得两人浑身发颤。
云悠悠从顾归怀中猛地抬起，发间沾着的细雪顿时被甩落。“啊！”
顾归下意识缩了缩，抬手朝着脑袋捂去，侯间也跟着溢出一声嘶哑的：“嘶……”
这惊呼裹着未散的睡意，惊飞了枝头栖息的早莺。
“谁啊！额……洛姨？你怎么在……”
云悠悠气呼呼地睁开双眼，眸中还噙着未散的睡意。
然而待看清立在眼前的人儿时，她眼底腾起的怒意霎时凝住，化作一片惊愕的茫然。
洛姨广袖轻拂，指尖点在两人覆雪的鬓发：“顾归的病才恢复，你便带他来这儿饮了一夜寒风？”
话音未落又转向顾归，眼尾挑起三分凌厉：
“还有你，她胡闹你跟着纵？自已的身体不知道顾惜？”
顾归：？？？
刹那间，梧桐树下垂着两颗白茸茸的脑袋。
云悠悠揪着顾归的袖角没有吭声，顾归则是有意无意地偏过脑袋，不敢面对。
两人此刻的模样，活像俩受训的小孩儿。
姬秋霜望着雪地里蔫头耷脑的两人，哑口无言：“……”
(°ー°〃)可真是活久见了。
此时的洛姨，唇角分明酿着三分笑意，朱唇抿了又抿，终是将那促狭的嗤叹咽回喉间。
唯有肩头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待念叨声停下，顾归亦从朦胧睡意中惊醒，正过脑袋，诧异道：
“洛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洛姨愣了愣，又是探手点在他眉心上：“山人自有妙法，这你就别管了。”
顾归无言：(°ー°〃)
结果片刻时间，他的沉默便被云悠悠突然贴近的呼吸搅碎。
少女抬手拍去他发顶的细雪，勾唇笑道：“原来昨夜还飘了雪么？”
自已都没怎么注意。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几人的交谈，姬秋霜上前半步，袖摆扫过沾露的草叶，唤道：“顾归。”
顾归闻声偏过头，绸带下的眉梢微扬，似是意外：“师傅。”
姬秋霜眸光扫过，唇角噙了丝难察的兴味：“既然病好了，奏一曲与为师听听。”
没办法，着实好奇，若非如此也不会大清早来寻他。
顾归明显喉结一滚，呆滞片刻才讪讪道：“琴还在家里……”
“用师傅的。”姬秋霜反手甩袖，一柄乌玉古琴赫然落在几人跟前。
其指尖轻叩琴尾，惊落三两点碎雪。
“……”顾归终是认命般轻叹一声：“我去洗把脸。”
话音未落，袖角便传来熟悉的牵扯力道。
“小拐杖”已自觉挨近，指尖勾住他垂落的袖缘：“当心青苔。”
……
残雪未消，顾归盘膝时衣摆铺开。
乌玉古琴横摆于膝上，琴尾垂落的流苏尚沾着水珠。
顾归的指尖悬在琴弦上方三寸，忽地蜷了蜷。
乌玉琴身上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那，那我开始了……”尾音竟颤出些许气声。
云悠悠正歪头疑惑，忽觉耳垂一暖——洛姨不知何时已挨近身侧，吐息间带着药香：
“姬秋霜当年教他琴时，可算严格，紧张倒也正常~”
姬秋霜并未理会那边两人，静静望着顾归，颔首道：“开始吧。”
闻言，顾归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师傅的琴与自已的那柄……有何不同。
指腹压上琴弦。
这次，他尤为认真，将每处细节都把控到了极致！
“琤——”
琴声骤起，寒潭坠玉。
姬秋霜原本抱臂而立的身形一僵。
《广陵散》，当初自已用作教他的那首曲子。
她唇角的笑意尚未荡开，琴声再起。
“琤——”
与起始之音不同，这次琴声悠扬，就连梧桐树下的晨雾骤然凝滞。
姬秋霜瞳孔骤缩，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
她分明察觉到周遭草木随音律簌簌震颤，连枝头残雪都化作细碎晶尘飘落。
更骇人的是，山径间未晞的露珠竟悬空浮起，在琴音中折射出虹色碎光。
“这是一曲凡音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