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听你的
“还不快到榻上去躺着？”
“嗯，啊？”顾归闻言一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错愕。
他微微仰起脸，因高烧而泛红的眼尾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分明，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见他没有动作，姬秋霜撑着下巴：“怎么？如今连师傅的话都不肯听了？”
窗外的风突然急了，姬秋霜望着少年被冷汗浸透的额发，无奈叹息一声。
本想着看看他琴艺精进了多少，看着眼前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颤抖，哪里还能抚琴？
“罢了。”
等他病好了也不迟。
话已至此，顾归便不再多言，只得顺从地低应了声“是”，指尖攥着被角缓缓躺回榻上。
“沙沙——”
灶房门帘被风掀起，云悠悠端着药炉疾步而出。
她杏眸斜睨过榻上的人，见那病恹恹的少年正乖顺地蜷在被褥当中，唇角不自觉抿了抿。
故意将药炉往火架上重重一搁。
这大笨蛋，怎的我说的话不听！
(╬￣皿￣)
少女轻“哼”着，指尖翻飞扯开药包麻绳，褐色调的药材簌簌落入陶罐。
滚水冲起的热雾模糊了她紧绷的侧脸，掩盖了脸上的醋意？
嗯，云悠悠不开心，后果…也没有什么后果……
或许可以将饭做难吃些？算了，毕竟自已也要吃。
“你……”
姬秋霜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斜倚在窗棂旁，青丝垂落肩头，眸光随着云悠悠熬药的动作轻轻流转。
她红唇轻启，似要问些什么，结果云悠悠刚回眸——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一柄青竹柄油纸伞先探了进来。
“哈哈~都在呢~”
少女抬眸，眼底闪过讶然：“洛姨？”
姬秋霜亦是随之望去，先是怔愣片刻，随即失笑道：“是你啊。”
洛姨眉眼弯弯，就要开口寒暄：“好久不……”
“外面又没飘雨散雪，还成天撑着你那破伞，有什么特殊癖好？”
姬秋霜凉凉打断，玉指轻叩窗沿，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
“？？？”
(???)
所以我才讨厌这家伙。
她轻叹着，柳眉倒竖，一把收起油纸伞，作势就要敲姬秋霜的脑袋：“老娘要你管！”
姬秋霜似早有预料，在油纸伞即将敲到额角的刹那倏然抬手，纤纤玉指如拈花般精准扣住伞骨。
她将伞沿往旁侧一拨，叹息道：“先别闹，你给我解释解释……”
洛姨闻言，倒也不恼，反倒眯眼笑笑：“去医馆与你细说。”
姬秋霜沉吟片刻，终是轻叹一声，侧首望向榻上的顾归：“明日再来看你，好生养着。”
语毕，广袖轻拂，随着洛姨翩然离去，临了还不忘反手一带，将木门轻轻掩上。
“你看你还撑你那破伞。”
“……”
拌嘴声渐行渐远，屋内霎时静了下来。
唯有药炉在咕噜作响，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
云悠悠垂眸盯着药炉，顾归意识有些泛浑，短时间内竟是无人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药炉的咕噜声已消散在微风里。
顾归正想事情想得出神，忽觉缕缕幽香沁入鼻尖。
“顾归，喝药了。”
少女嗓音软软的，听得他浑身一酥。
他恍然回神，撑着手臂缓缓坐起，锦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腰间。
他下意识伸手要接药碗，顿时听见“呼~~”的一声轻响。
云悠悠坐在床沿，素手执着的瓷勺在汤药中轻轻搅动，荡开圈圈琥珀色的涟漪。
熙攘的光透过窗纱，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她舀起一勺汤药，樱唇微嘟，轻轻吹了吹，而后将瓷勺递到他唇边：
“啊~~”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汤勺，顾归唇角牵起浅笑：“不用这般麻烦，我自已来就好。”
云悠悠执勺的手纹丝不动，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你连起身都费劲，还逞什么强？我喂你。”
话音未落，顾归已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摇头道：“还是……”
“能听别人的话，就不能听我的吗？”
云悠悠突然拔高了声调，瓷勺“叮”地一声磕在碗沿。
她似是意识到失态，咬了咬下唇，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顾归呆愣片刻，话音终究翻涌的情绪太过鲜明，让他不由得想起方才的事情。
所以，她是在生气吗？
云悠悠别过脸去，摩挲着裙角上的绣纹。
另一只手则是冷冷地搁在膝头，连指节都绷得发白。
正当她气鼓着脸蛋出神之际，身侧的锦被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她下意识垂眸，见顾归支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摸索着——
先是触到床沿，又缓缓向前探去，最终轻轻覆上她紧攥的拳头。
“别生气……”他嗓音低哑，掌心传来的温度熨贴着她微凉的指尖。“我听你的。”
云悠悠瞳孔微微放大。
她看着顾归苍白的面容上那抹歉然的笑意，忽然觉得方才堵在心口的那团郁气。
就这般被他掌心的暖意一点点化开。
云悠悠依旧绷着小脸，鼻尖轻皱：“既说要听我的，就给我老老实实喝药！”
瓷勺在药碗里搅出细碎光晕，她低头轻轻吹散勺中药雾，动作比方才轻柔了许多。
顾归这次没再推拒，顺从地含住递到唇边的药勺。
汤药入喉的瞬间，他眉心猛跳，吐了吐舌尖：“……苦。”
“良药苦口都不懂吗？”云悠悠嘴上嫌弃，眉间的郁色却已悄然舒展。
顾归面朝身前人儿，宽袖掩着唇边笑意：“明明之前有人吃药的时候叫苦，我都给添了蜜的……”
云悠悠闻言耳尖倏地烧了起来，羞恼地别过俏脸。
灶房柜子里的百花蜜早就被某个怕苦的家伙吃得见了底，如今柜子里就剩个空罐。
至于那个怕苦的家伙是谁，两人心底都有数。
“家，家里的没了，你若是也怕苦，我出去给你买糖。”云悠悠痴痴说着。
“那倒是不用。”
“那就忍着些……还剩大半碗呢。”
少女声线软了许多，尾音上扬，带着几哄劝的意味。
像是三月拂过柳梢的春风，又似哄幼童时的温言软语。
她自已也似察觉这般语气太过亲昵，眼睫轻颤着垂下，却在顾归抬首“望”来时——
又强作镇定地舀起一勺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