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学院的日常

“师父,在吗?”

顾如玖停在师尊刘伯温院长那处清雅小院的竹篱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院内。

话音刚落,里头立刻传来一声洪亮的回应,中气十足,震得篱笆上的翠叶都似乎颤了颤:

“呦呵!你个胆大包天、野得没边的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有师父?还知道回我这穷酸院子啊?”

那声音里裹着十足的佯怒,吹胡子瞪眼的气势几乎要透门而出,可若是细辨,便能听出那怒意底下藏着一丝极细微的、绷紧后又骤然松弛下来的关切,以及一种不便明言的如释重负。

伴随着这话语,那扇看似普通的竹篱院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动,朝着内侧缓缓敞开,将院内的景致显露出来。

院长刘伯温今日并未如往常般气定神闲地坐在那株老松下的石桌旁品茗对弈,或是揣着手望天沉思。此刻,他正颇有些“狼狈”地挽着那身珍贵法袍的袖子,露出半截精瘦的胳膊,蹲在一丛长势极为喜人、叶片上闪烁着点点银辉如星子般的“星纹兰”旁。

他手里颇为违和地抓着一柄玲珑小巧的碧玉锄,看似正全神贯注地给那娇贵的灵草松土,可那眼神却滴溜溜地、不受控制地往门口方向瞟了又瞟。一见顾如玖迈步进来,他立刻像是被捉包一般,猛地扭过头去,后脑勺几乎要对着她,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眼前那棵无辜的星纹兰上,拿着小玉锄这里戳戳,那里扒扒,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进来的人听见:

“哼!还知道回来……瞧瞧这草都快被你气得不长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顾如玖看着师父那副明显心不在焉、还要强装恼怒的模样,眼底不禁掠过一丝真切的笑意。自家这位师父,平日里看着跳脱不羁、没个正形,时常让人哭笑不得,可那深切的关怀,却总是藏在这些看似夸张的言行之下,沉甸甸的,让她心头暖融。

刘伯温见她非但没被吓住,反而唇角微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手里的玉锄头差点戳到那株星纹兰的根茎,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翅膀硬了是吧?能耐了是吧?那南风家是讲理的地方?那就是个盘根错节、水深千丈的龙潭虎穴!你倒好,不问清楚就敢一头扎进去?还有那星骸之地!那是正常人能去溜达的地界吗?法则破碎,虚空乱流,是给你玩儿的地方?!”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头都快要点到顾如玖鼻尖上了,唾沫星子横飞:“最可气的是!听说你还不知轻重,动了本源金莲的力量?那是能随便动用的吗?伤及根本怎么办?你这丫头……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憋得脸色都有些发红,猛地一跺脚,手里的玉锄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往下一挥——

“哎哟!”

那锄头差点刨到他自己的脚背上,吓得他忙不迭地往后跳开一步,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故作严肃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只剩下些许狼狈和哭笑不得。

顾如玖心下莞尔,对自家师父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更深知那看似跳脱的言行下包裹着何等真切的关怀。她并未因师父的“失态”而有丝毫怠慢,缓步上前,在那还沾着些许灵泥的地方面前站定,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行了个正式的弟子礼,声音清越而沉稳:

“师父,徒儿回来了。此行劳师父挂心,是徒儿的不是。”

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刘伯温这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台阶,顺势将那小玉锄“啪”地一声搁在旁边的花架上,胡乱拍了拍沾着些许湿润泥土的手,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那点夸张的怒意和方才的狼狈已然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审视。那双平日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宛如高空之上锁定猎物的鹰隼,目光如有实质,从顾如玖的眉宇间细细扫过,仿佛要穿透她周身那沉静内敛、波澜不惊的表象,直抵神魂深处,将她灵台紫府的每一丝变化、血肉经脉中流淌的每一分力量,都巨细靡遗地剖析清楚,看清那涅盘重生后的内里,究竟是何等光景。

刘伯温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顾如玖身上细细梭巡了足足半晌,仿佛连她周身流转的每一缕气机都要剖析透彻。片刻后,他眼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极快的惊异,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旋即那惊异便化为一抹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欣慰与骄傲的满意微光,但他嘴角一撇,那点满意的神色立刻被惯常的佯怒覆盖,嘴上依旧不肯饶人:

“哼!担心?我才不担心你这皮实的小猴子!”他梗着脖子,眼神却飘向旁边那丛星纹兰,仿佛在跟它们说话,“我就是心疼我院子里这几株好不容易才养活、有点灵性的宝贝草!你这一跑就没影,都没人记得帮我按时浇水……呃,不是!”他像是说漏了嘴,急忙板起脸纠正,“是都没人惹我生气,我老头子闲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折腾它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慢悠悠地绕着顾如玖走了一圈,手指虚虚点着她,一副“我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少跟我来这套规规矩矩的!赶紧从实招来,这次出去又给我捅了多大的娄子?惹了哪路神仙?”他停下脚步,眯起眼,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南风家那摊子陈年旧账、盘根错节的浑水,是那么好蹚的?就你这点道行也敢往里跳?”

不等顾如玖回答,他像是掐算到了什么,嘴里啧啧有声,摇着头:“还有那星髓泉眼的暴动、双生逆鳞的奥秘……你这趟门出的,经历之曲折离奇,怕是比市井里流传的那些话本传奇还要精彩三分!还不细细道来?”

顾如玖对师父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唇角微弯,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她也不争辩,指尖在储物法器上轻轻一抹,捧出一个用暖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罐子,玉质温润,表面似乎自然氤氲着一层极淡的星辉。

“师父,”她将玉罐递上前,语气温和,“这是南风家那口星髓泉畔特有的茶树所产的‘静心星茗’,一年也只得寥寥数两。据说其性温和,最能宁心静气,蕴养神魂,徒儿想着或对您有些用处,便特意为您带了些回来。”

刘伯温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亮了起来,如同见了鱼的猫,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差点没绷住。他一把将玉罐捞了过去,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迫不及待地揭开一条缝隙,凑上去深深一嗅。

一股清冽异常、仿佛将漫天星辰的精华都凝练其中的茶香钻入鼻尖,让他精神一振,连神魂都似乎舒畅地叹息了一声,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极度陶醉享受的神色。

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猛地咳嗽一声,强行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板起脸,将玉罐紧紧抱在怀里,一副“东西我收了但事没完”的表情,瞪着眼睛:“少来这套!别以为拿点好东西就能糊弄过去!你师父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老实交代!一点细节都不准漏!”

顾如玖眼底笑意更深,见师父终于“安抚”好了,这才神色一正,将南风之行的经过,删减了关于灵月公主跨越纪元的复仇执念、血祭大阵的核心以及自身催动金莲业火几乎损耗本源的凶险细节,以一种相对平缓的语调简要叙述了一遍。

她重点描述了南风镜与南宫月儿那种奇异的、近乎同源共鸣却又相互冲突的状态,提及自己如何以初步掌握的金莲之力从中调和,抚平狂暴的星蛟之力,最终引导那股力量达成一种玄妙的平衡,并强调了那古老星契已然稳固形成的结果。她的叙述条理清晰,语气平静,仿佛那只是一次稍有波折但最终圆满成功的相助,而非一场生死一线的豪赌。

刘伯温凝神听着,脸上那最后一丝佯装的嬉闹之色渐渐褪去,变得沉肃起来。他一手无意识地抚着颌下长须,眼神深邃,仿佛透过顾如玖的叙述,看到了更久远的因果与更复杂的布局。

“星魂同契,双生逆鳞……”他低声沉吟,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竟是灵月公主沉寂三百年后布下的手笔。看来三百年前那桩震动北境的公案,牵扯之深,远非表面那般简单,至今尘埃仍未落定。”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顾如玖身上,那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凝重,仿佛要重新评估她此行所承载的分量:“你这丫头,此番机缘巧合,竟是阴差阳错地踏入了这等横跨数百年的古老因果漩涡之中。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日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告诫:“你动用本源金莲之力,强行调和星蛟暴动,虽助他们稳定了局面,但自身损耗定然非同小可。星骸之地残留的力量霸道绝伦,即便你有金莲护体,涤荡净化,也需时刻警惕其深藏不露的反噬之力。近期绝不可再妄动根基,更不可轻易与人逞强斗狠。”

他袖袍一拂,语气斩钉截铁:“给我好生在学院内静修,哪儿都别去!将此次星骸之行所得所悟,尤其是那金莲与星力交融的奥秘,好好沉淀消化,彻底化为己用。这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是,徒儿明白。”顾如玖感受到师父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维护与担忧,神色一肃,恭敬应下。

“明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哪次不是嘴上应得好听,转头就敢往刀山火海里闯?”刘伯温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胡子都翘了翘,但终究语气还是缓和了不少,那严厉的表象下,关切之意再难遮掩。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悠远深沉,仿佛在掂量着她此行那险死还生背后的分量:“不过……福祸相依,天道玄妙。此番劫难虽九死一生,险象环生,但于你而言,抛却那些凶险不提,却也未必不是一场旷世难寻的大造化。”

他指尖虚点,似在勾勒那无形的机缘:“亲眼见识了上古星蛟一族的秘传法门,亲身经历了星髓核心最本源的法则洗礼,更是以自身为桥,亲身参与并促成了那等牵扯极深的古老契约的稳固……这等经历,万载难逢。”

他的声音沉凝下来,带着一种导师般的指引意味:“这些见识与感悟,早已超越寻常苦修所能得。若能静心体悟,彻底融会贯通,对你未来道途的拓展与攀登,有着难以估量的裨益。甚至可能为你指明一条独一无二的通天之路。”

最后,他的语气复又转为郑重无比的告诫,一字一句,敲打在顾如玖的心上:“只是切记,丫头,力量增长越快,境界提升越玄,所沾染牵扯的因果便越发沉重庞杂。日后行事,需得比以往更加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一念之差,或许便是天渊之别。”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清润、如玉石相叩般的嗓音自那敞开的院门口轻轻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确认:

“师父,小师妹,方才听闻弟子们喧哗,是……是师妹回来了吗?”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容澈一袭素雅青衫,身形挺拔如修竹,正缓步踏入院中。他面容温润,眉宇间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气度,眸中含着的浅淡笑意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几分院中先前凝重的气氛。他手中还托着一个白玉浅盘,上面整齐码放着几块刚出炉、尚且散发着温热气息与淡淡灵草清香的精致糕点,显然是正忙着什么便被消息引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院中那抹熟悉又似乎有些不同的身影上。当确认无疑正是顾如玖时,他眼中那惯常的温和笑意瞬间漾开,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破开层层寒意,漾起真切而温暖的涟漪,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安心。

“容澈大师兄。”顾如玖闻声转身,对上容澈那双含笑的温润眼眸,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清浅而真切的笑意,依着礼数,微微颔首行礼。

容澈大师兄快步上前,先将手中那盘犹自散发着温润热气与灵草清香的糕点轻轻放在石桌上,旋即转向顾如玖,目光第一时间便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关切,声音清润如溪流潺潺:“回来就好。方才在执律堂处理事务,听闻山门处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心中便隐约猜到,许是你回来了。”他微微倾身,目光细致地落在顾如玖脸上,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一路奔波,可还顺利?途中……没有受伤吧?”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细致而快速地扫过顾如玖的周身上下,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之处。当感知到她周身气息虽沉静内敛得远超以往,恍如深潭难以测度,却并无任何虚浮不稳、或是受过重创后的滞涩之象,反而透着一股圆融饱满、生机勃勃的底蕴时,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才真正舒缓开来,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安心的叹息,眉宇间笼罩的些许忧色也随之散去。

刘伯温在一旁立刻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抢白道,声音洪亮地盖过了那点温馨气氛:“哼!顺利?她这趟出去可是威风得很!差点没把南风家那摊陈年老底都给掀了个底朝天,顺便还在那鸟不拉屎、法则崩坏的星骸之地优哉游哉逛了一圈!这丫头的胆子,现在是肥得能包天了!”

容澈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对自己师父这夸张的形容早已习惯。他转眸看向顾如玖,那双温润的眼眸中却并无半分责怪,反而充满了深切的包容与一丝隐藏得极好、却依旧能察觉到的为她感到的骄傲。

他声音温和,如同春风化雨,轻轻拂去那点“指控”:“师妹素来吉人自有天相,且行事自有章法,心怀仁念与担当,方能于险境之中寻得生机,逢凶化吉。师父您就别再吓唬她了。”

说着,他自然地将桌上那碟白玉般的糕点又往顾如玖面前推近了几分,碟中糕点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其中细碎的灵草脉络,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清香:“方才在厨堂试着新做的‘百草凝玉糕’,特意加了些宁神安魂、温补元气的药材。师妹一路劳顿,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刘伯温一听“百草凝玉糕”,鼻子抽动了两下,立刻像是忘了刚才还在“声讨”徒弟,眼睛一亮,凑上前来,伸手就要朝那碟糕点抓去:“对对对!正好!我徒儿刚孝敬我的静心星茗呢?快拿出来沏上!这顶级灵茶配这刚出炉的糕点,才是绝配!让为师先替你们尝尝味儿……”

容澈眼疾手快,手腕一抬,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轻轻格挡住了师父那只“迫不及待”的手。他脸上带着无奈又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师父,您方才还说着师妹行事跳脱,需得沉稳呢。这糕点药性温和,主打宁神益气,正契合师妹眼下需静养调息的状态,让她先用些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巧妙地将那碟糕点又往顾如玖的方向挪了挪,阻隔开师父“虎视眈眈”的视线,温声安抚道:“您且稍安勿躁。您的那一份,我早已备好,用料更足,还加了您喜欢的紫云蜜,这就放在厨堂温着呢,稍后便亲自给您送过去,绝不短了您的。”

刘伯温:“……”

他动作一顿,看看眼前护师妹护得紧、笑得温文尔雅却寸步不让的大徒弟,又瞥了一眼旁边捧着糕点、睁着一双清亮眸子显得格外“无辜”的小徒弟,顿时有种被“孤立”了的感觉。

他悻悻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花白的胡子翘了翘,很是不满地嘟囔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里的人都听见:“偏心!一个个都偏心眼!有了师妹就忘了师父!哼,没良心的小崽子们,老夫不跟你们玩了,我找老李头下棋去!他那儿的粗茶也比在这儿受气强!”

说罢,他像是真赌气了一般,一把将桌上那罐宝贝无比的“静心星茗”捞起来袖进怀里,故意板着脸,一甩袖子,脚步重重地就朝院外踱步而去。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故作姿态的委屈,以及……掩藏不住的、因徒弟平安归来且皆有长进而产生的轻松与愉悦。

院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清风拂过翠竹的沙沙细响,以及石桌上那碟糕点散发出的淡淡温热气息。

容澈目送着师父那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回顾如玖身上。夕阳的金辉恰好越过院墙,温柔地洒满整个小院,也为他温润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包容而温和,如同最安稳的港湾,声音清润,带着能抚平所有疲惫的力量:“师妹,此行辛苦了。”短短几字,却道尽了所有的牵挂与理解。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郑重而温暖:“回来便好。无论外界风雨几何,经历何种变故,昊天学院,师父与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是你的归处,是你的家。”

他的目光细致地掠过顾如玖沉静的面容,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的倦色,叮嘱道:“此番历练非同寻常,若有任何不适之处,或是修行上遇有滞涩、需要任何资源相助,定要立刻告知我与师父,切莫独自强撑。”

夕阳的余晖愈发浓郁,将小院中的石桌、翠竹、乃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桌上,清雅的茶香、糕点清甜的香气与院内草木自然的清气混合在一起,氤氲出一种令人心神宁定的安谧氛围,仿佛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风波都隔绝在了那小小的院墙之外。

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淌过心田,驱散了星骸之地残留的冰冷与孤寂。在外历经风波险阻,见惯了算计与争夺,唯有回到这熟悉的师门,才能感受到这份毫无保留、纯粹真挚的关怀与温暖,如同倦鸟归巢,终于得以喘息。

“嗯,谢谢大师兄。”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依赖。她依言伸出纤指,从那白玉盘中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百草凝玉糕”,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糕体清甜软糯,入口即化,温和的药力伴随着灵谷的清香缓缓散开,不仅熨帖着肠胃,更仿佛一路暖入了心扉最深处。那是一种被精心呵护着的、安稳的味道。

细嚼慢咽间,她抬眸望向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天空,心思已然沉静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确实需要暂歇锋芒,于这安宁之中好好沉淀此番所得,将星骸的感悟、金莲的蜕变、乃至那神秘的星契之力,一一融会贯通。

然而,与此同时,一种敏锐的直觉也在告诉她,学院眼下这份看似平和的气息之下,似乎也隐藏着不同于往常的、细微而陌生的波澜,如同水下暗涌,正等待着某个时机浮现。

而她的归来,或许正是搅动这潭静水的开始。

刘伯温将那罐宝贝似的“静心星茗”仔细揣进宽大的袖袍里,一边朝外走,一边还不忘摇头晃脑地嘟囔着“偏心”、“小没良心”、“师父没人疼喽”之类的牢骚话,那模样活像个受了委屈的老小孩。

可他脚步迈得却甚是轻快,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衣袂飘飘间,转眼就溜达出了小院那竹篱门,身影消失在蜿蜒的青石小径尽头。显然是急着去找他那老棋友李长老,既要好生炫耀一番这难得的好茶叶,也绝不耽误顺道蹭几杯对方珍藏的香茗,这亏是半点不肯吃的。

院内随着他的离去,一时安静了下来。

方才那点因重逢而生的热闹余温,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仍在空气中微微荡漾,带着些许人声的暖意和情绪的波动。但这份喧闹终究短暂,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小院本身那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更深沉的静谧悄然包裹、吸收,最终取代。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唯有那不解人意的微风,依旧不识趣地、悠然自得地穿梭而过,特意拂过院角那几竿修长挺拔的翠竹。细长而柔韧的竹叶被风撩拨,不得不相互依偎摩挲,发出一阵阵持续不断却又极其轻柔的沙沙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