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襄城

至尊亲自设立,以及前朝宗室元氏们所驻扎的寺庙,无论如何也不简单,还未等她们思考完毕,高殷便询问起:“元氏女子众多,不知道两位姑母是否有空,替我打理一段时间呢?”

高玉闻言,和高静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自当从命。”

“很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而高殷先前所说的要为整个高氏集体造势的话,也自然就从此刻开始,为了证明这一点,高殷还分别安排了永馨与永徽去帮两个姑母打下手。

沉默了一会儿,高殷又说着:“说来,我还想请各位见一个人来着。”

他拍拍手,远处灯影摇曳,不多时,一个五岁的孩子被抱了过来。

“那是谁的孩子?”

高延宗挠挠头:“莫非是先帝之子?还是至尊您的太子呀?”

高玉瞪了他一眼,硬是把高延宗瞪得缩了回去,仗着旧日天保的宠爱,这种浑话也就他爱说了。

“都不是。”

高殷微笑着:“这是常山王的次子,阿亮。”

“阿亮?!”

虽然呼喊的是孩子的名字,但诸人震惊的是前面那个称呼,谁都知道高演在如今的乾明朝是绝对的政治错误,此时至尊忽然将他提起,敲打的意味十分重,让他们略有些不安。

谁也不知道至尊什么时候把他带走的——这也很正常,自高演死后,常山王府便只有王妃和少数家仆在打理,至尊也派了卫兵去帮忙,不过更像是监视,毕竟这也是一个隐患,若高百年被偷走,将来自称高演之后,给高殷添乱,多少有些不好看。

这种情况下别说高亮,就是高百年这个嫡子被带走,其他人也是难以知晓的。

就像是后世要开酒前,侍应生会给客人们展示酒体一样,丁普优雅地向诸高展示了这个孩子的确是高亮,他在丁普的怀内酣睡着,全然不知自己带来的纷扰,而后它被传递到了高殷身边。

高殷伸出手同样白皙的皮肤在高亮的小脑袋上摩挲、抚摸,稀疏的头发在他指缝间飘舞。

“看这骨相,果然是我们高家的孩子,想来长大后也有美好的风仪,应该会成为与其父一样的贤王罢?”

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意有所指,无人敢出言接话,让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哪怕高玉辈分最高,也不敢在这时候冒险搭腔。

高殷又接着转头,说起不相干的事情:“已故的襄城景王是高祖第八子,是朕和你们的叔叔,也是姑母们的兄长,容貌美、弱冠有器望,朕幼时见过几次,对他的风流追思神往。”

如果高淯活着,那么高演死后继位的便可能是高淯,他也是娄昭君的亲儿子,排位在高湛之前,可惜在天保二年就已经薨了。当初高氏宗亲封王后,选拔府中臣属,诸王多选择富商和恶少流氓,唯独高孝珩、高长恭和高淯等人,招揽的是文艺清识之士,还受到了时人的称赞。

今夜提起的故人与死者实在太多了,高氏的情感已经不够用,各自面面相觑,等待至尊接下来的话。

“至今仍有许多人思念襄城王的遗风,朕也是如此,这样美好的人不应当绝嗣。”

高殷说着,满怀慈爱地指向了高亮:“故从常山王的子嗣中,择其次子阿亮继承他的爵位。”

“各位有异议吗?”

没有人反对,头一次正面与高殷较劲的高玉,也对高殷的政治艺术感到叹服。

高亮本就要承嗣高淯,这是历史上发生过的,而且就在乾明元年的二月,算是真高殷登基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痕迹——反倒是穿越者高殷压了下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从统序上来说,也就只有高殷可以下得了这个诏令,同时对象也只能说高亮:北齐开国自高洋始,其弟高淯去世,自然要优先从亲兄弟多余的子嗣里选择过继,这样就能把嫡出的襄城王爵留在娄氏嫡孙手中;而高洋是帝系,不可选,高澄子嗣们因为是转移前的帝系,较为特殊,若选择绍信等人则有拆解、贬低文襄子嗣的嫌疑,也不好选,所以轮下来,也就是高演高湛高济的子嗣了。

而高湛的嫡子高纬此时都还只有六岁,次子更是襁褓中嗷嗷待哺,养不养得活都不知道,所以就剩下了高演的次子,也就比高纬小一岁的高亮。

历史上的高淯死在了天保二年,结果要到九年后的乾明元年,高殷继位后才追赠太师、太尉等官职,并且让高亮过继,是一个很经典的政治手段,即新君封赏死去的贤臣,让他们的后代和派系成员受益,从而成为高殷的拥护者。

这招也不知道是洋子真发昏了,还是杨愔等汉人谋士给高洋出的主意,因为高淯也是娄后的嫡子,能显出高殷的仁爱之心,所以看上去还是挺妙的一手。

实际上在别人看来,是不折不扣的俗手!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高洋虽然是皇帝,到底没能把老妈怎么样,甚至连一个高济都没能下手,死后也照样阻止不了她拱高演上位,何况是一个高淯的面子?正因为高淯也是娄昭君肚子里爬出来的,才更反抗不得娄氏,别说他死去了多年,就是他还活着,也根本无法阻止娄昭君针对高殷的阴谋,没准他还要助纣为虐呢。

因此高淯死了,他的势力也不会为高殷所用的,真正的分歧是皇帝和太后,常山王也只是一个棋子。

而且更让人难绷的,是让高亮承高淯的嗣。往好处想,看上去像是高殷大权在握,对高演在天保时期的遭遇的补偿,既减少了高演的一个子嗣,又能笼络到忠于高淯的人,毕竟现在给你们的宗王找了一个后嗣,让你们有个主子拜,数一数居然还有四个优点。

可反过来细思,就滑稽得不行了:承嗣的是高演的儿子,约等于襄城王的党羽成为了常山王的人,襄城王年龄不大,又死了九年,如果真的有什么忠心耿耿的党羽,也就会顺势投靠高演了,让高亮承襄城王爵的一番操作,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可以看得出,高洋给高殷安排的这么一群辅政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才比何进的货,一个个自比管仲乐毅、卧龙凤雏,实际上智力能不能过70当军师都够呛。

因此高殷登基后,屡屡有人劝谏给襄城王立嗣承接香火,高殷都不批准,只说是在调研,还把这种人记在了小本本里:这种时候给高淯承嗣,只会壮大娄后派系的力量。

不过在高演政变失败被打倒,特别是他已经死亡之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首先娄氏已经倒了,高演也死了,高亮的头上没有父亲扶持,还变成了罪人之子,一切的恩惠都来自于高殷了;

其次是高百年为常山王世子,将来是要承袭常山王的(如果将来还有这个爵位的话),那他就不能动,要承接高演死亡后的常山王一系谋反失败所必须支付的代价,无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这时候再把高亮,从常山王的派系中捞出来,意思就从拉拢襄城王、分割常山王,变成了保一手常山王的血脉,有什么都往正主常山王上使,常山王的庶支血脉则因为过继给襄城王而存活下来,一边是在后嗣上,让高淯得到来自母胞兄弟的香火,保证襄城一脉不坠;另一方面,也是让失败的常山王子嗣通过这种方式存活下一支,毕竟过继出去了就算是正经的高淯子嗣了,哪怕高演秽土转生,高亮也只能叫亲爹做叔父,宗法制就是这么严格。

如此一来,就完成了高淯的香火和高演的血肉上的互补,也让高祖的两支血脉有存活的机会。

这便是一种无形的承诺了,高殷不这么做还好,一旦如此,则将来清算高演子嗣,也最多对常山王一脉动刀,如果再动到高亮身上就是过分了,必然会有诸多臣子出来劝谏,暗示他不要再越过法理去攻击高亮,因为那是高淯的子嗣了,而且还是他自个儿封的,非常打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