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公主
凉爽的清风吹拂在脸上,让高殷感觉格外舒服,酒也醒了大半。不多时,内侍来报,说兰陵王与永熙皇后等人求见。
高殷毫不意外,毕竟刚刚是对整个高氏的笼统建设,而私下密谈还没有开始,结果见面第一句话,高玉便说着:“您虽已贵为天子,某些事,也当注意一二。”
“大姑母说的是。”高殷转头看向丁普:“再取绢被来。”
昭阳西殿的楼台,在高殷登基后重新改建增饰,装潢极简,主要是高殷觉着挂金镶银的太俗气,又容易为宫仆盗取,不是现在也是百年后;于是便打造出一座突出的石造楼台,再以木板铺设,做出高殷印象里,后世那些大酒店的观望台,而后在地上铺设厚重的绸缎,可以随时躺在这里观星看月,享受凉风。
初春的晚风凉爽而又沁骨,予壮者清爽,令虚者体寒,因此高殷坐在一张吊床上,躺在一团绢被中,脚靠在栏杆边,晃悠悠地看着星星,乍一听高玉的这句话,便容易听成是让他注意安全。
毕竟现在上去把他掀起来,高殷就直接从楼边摔下去三四米了,虽然也没任何人敢。
高殷大概听得懂高玉的意思,她应该是对这种场合不太满意,毕竟家人聊天,哪里要在夜晚的室外,被蚊虫叮咬,吹着冷风说话呢?
但高殷喜欢这种隐秘的场合,恰如他本就是个有些阴暗的人,高玉不理解这种场景的好处,需要给予引导。
所以他装了个糊涂。
侍者们不仅取来绢被,还拿来了火盆、熏香,在地上有规律的摆设着蜡烛,甚至贴心地给高玉高静准备了小型的遮风屏风,一切仿照着高殷记忆中的露营和篝火晚会,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倒别有一番情趣。
高玉看见至尊,却听他手指轻晃,哼着自己听不懂的小曲,顿时明白至尊大概是不会转回室内去了,露了个苦相,选了个舒适的座位坐好,长恭、延宗、永馨等人也纷纷入座。
幽暗微明的场景,打乱次序的座位,年纪相仿,多数是仅隔了一二辈、差了十几岁的同族男女,烛火照耀出众人些许难言的兴奋,这比刚刚在正殿上更有了一番家族聚会的感觉。
众人入座完毕,地上还空出了两个位置,延宗奇怪道:“这是给谁坐?一会儿还有人要来么?”
高玉、高静默默不说话,高殷此刻在吊床上转了个向,低声说:“这是给三姑母和五姑母准备的。”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
长乐公主高徵是高欢的第三女,不是娄昭君的女儿,嫁给了刘贵次子刘洪徽,也就是在高演政变时支持他,又被高殷塞到笼子里活活被狼咬死的刘洪徽。之所以没看在三姑母的面子上留下刘洪徽,是因为三姑母高徴在天保八年,高殷穿越来的这一年去世了,高洋亲自临奠痛哭,为其上谥号昭顺,也不知道高洋殴打高殷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原因是出自姐妹去世的悲痛。
女儿是高欢用来笼络臣下的重要工具,四女颍川公主高荷嫁给了段韶之子段懿,五女阳翟公主高淑夭折,六女浮阳公主高纯嫁给了燕子献,七女东平公主高薇嫁嫁可朱浑天和,八女东安公主高萍嫁给了司马消难。
高欢的儿子们打成了一锅粥,女儿们也通过夫君各自站定立场,如今算来,四姑母六姑母七姑母都站在了高殷这一边,去掉夭折的五姑母、早逝的三姑母、丈夫西逃被抛下的八姑母,也只剩下高玉高静这两个大小姑母的立场还暧昧不清了。
有些棋局一摆定车马,胜负便已分明,母后夺取了太多公主们的资源和话语权,使得公主孱弱无比,现在高殷挟胜威压制朝堂,皇后与太后借着他的力量,逐一控制住国都的命妇势力,权柄从娄昭君这一代直接跳到了郁蓝、永徽等人的第三代,让处在第二代的高欢女儿们难受得不行。
明明是高祖的女儿,却被外人和小辈压制,稍有些脾气的女人都不会甘心。
高欢的女儿们在意识形态上也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走向,比如嫁给汉人的多是年纪较小的姑母,年长的姑母丈夫多为鲜卑人,这是因为高欢前期还未得势,需要用女儿拉拢实力派为自己站台,而北魏的实力派自然多是鲜卑人;后期,高欢自己成为实力派后,出于继承孝文帝改革遗产以及打造高氏为主的叙事体系的需要,便利用起儒家在制度和天命观念上的建设性,也由此将几个女儿嫁给了汉人们,用他们巩固高氏的帝位。
而在高殷登基后,极力推行汉鲜一体,消弭汉、鲜卑、敕勒等族的矛盾,比如效仿拓跋氏改姓为元,将各部族按照方位和年号进行改称,在官面上就叫做“东魏”“北魏”或“太和”“永熙”。
对外只说是一个便于统计的称呼,但诸多下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敏感,只要这样称呼他们,并予以些许政策上的支持,比如能够明确自称自己是魏人的就会优先提拔,在土地的分配上也会按照东魏北魏划分治区,见有利可图的底层敕勒鲜卑族人们就会不自觉地为了这蝇头小利而改变族属。
但这构想大半还在落实中,且在上层的效果并不好,蝇头小利收买不了他们的民族自豪心,就现实情况而言,汉人与鲜卑人仍有极深的隔阂,以及对于权力和地位所自发形成的抱团竞争。
而作为女人中的统治高层,除了纯粹给高殷拖后腿的娄昭君以外,两个做过大魏正统皇后的姑母在这方面,就有着给高殷以足够援助的力量,这也是高殷愿意给她们些许面子,在家宴之外再办座谈会的原因。
高殷手捧佛珠,双手合十,对着高徴的位置默默哀悼,其他人有样学样。
微弱的火光在黑夜中燃烧、跳动,带来些许温暖,仿佛逝去亲人的灵魂已经来到此处,在陪伴着他们。
不知道高延宗想到了什么,鼻头忽然啜泣,紧接着泪如雨下,哭得不成样子,立刻起身向高殷谢罪:“臣无状,请至尊责罚……!”
“下去休息吧,拾缀好了心情再回来。”
高殷没有为难他,只是颇有些恶趣味的想:他想起的到底是真父亲高澄呢,还是自己的父亲高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