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留命

诸事稍息,高长恭命人清点损伤,百保鲜卑无一伤亡,这对其他部队来说或许是奇迹,但对百保军士来说是平凡的日常——若是打那么点胡骑都会受伤乃至死亡,那他们也别进这支部队了,趁早滚蛋吧。

反观库莫奚这边就损失惨重了,六百的胡骑被射杀三百,余下逃窜的约有一百来人,被俘虏的士兵有一百四十多人,没有全军覆没的唯一原因是他们选择了投降,高长恭想留点活口。

他也让懂些胡语的士兵上前去问话,但他们只能说出几个音节,实在难以交流,高长恭便不浪费精力了,让士兵们休息恢复体力,顺便等待后军。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后方有许多人源源不断地赶上来,一批批的百保军士接次浮现,占据了这片山地,先前被围杀的耿、冯二族之人反倒是最后出现的。

高长恭先呼来翻译的随从,问起话:“你们是哪个部落?”

克干抬头,没怎么犹豫便说:“我们是辱纥主部,俟斤是胡剌。”

辱纥主部在库莫奚中是上三部之一,仅次于阿会氏。在这里给他遇上了,那高殷那边遭遇的敌人就不会强过这个,这让高长恭长吁一口气。

“你们攻破黑水关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高长恭一一审问完毕,旁边的文士记录在册,接着问起:“如何处置他们?”

“嗯……全杀了吧。”

高长恭一般不会做这种决定,败军也是人,对手无寸铁的人动刀颇为不齿,但这批人是草原胡族,不在中原人序列。

高长恭回身准备离开,克干似乎感觉到不妥,立刻出声呼喊,高长恭问起翻译:“他说什么?”

“他说自己战败,回不去部落了,而且敬服中原军队和将军的神威,愿意做您的奴隶。”

高长恭忍俊不禁:“我需要他?”

远处传来些许嘈杂声,高长恭皱眉,让人过去问问情况,不多时,便有士兵回报:“是那支家兵队伍,他们欲见上将。”

高长恭想了想,拨马过去。

眼前的三人都带着伤,甚至有二人伤势不轻,其中最轻松的披甲文士打扮的人走近,向高长恭拱手:“民冯琳,多谢兰陵王救命之恩!”

高长恭点点头:“汝等带这么多兵马,是要去支援黑水关么?”

冯琳忙不迭地点头,让出半身,耿秋领着周苗走出来:“这位是黑水关的副将周苗,三日前特来和龙城请我等出兵。我等亦是齐人,国家危难,岂可坐视不管?于是纠结了家族部曲,拨援黑水关,谁知道……”

冯琳适时地叹了一声:“谁知黑水关已破,胡骑入关,我等也险遭残害,若不是大王,只怕无命矣!容民等再拜!”

冯琳跪拜的同时,身后的上千人也齐齐跪拜,高声说:“感谢兰陵王救命之恩!”

高长恭面色微变,连忙将他扶起来:“岂敢?自是天意不绝忠族,方才借我之手使诸君幸免于难,何得称谢?”

他心里颇有些担忧,这帮人的嘴碎若是传到至尊耳中,怕是多梦之秋,于是转移着话题:“可惜如今黑水关已破,胡骑入寇,汝等接下来要何处去?是回和龙城抵御胡寇么?”

冯琳之前是这个打算,可见到了高长恭,就换了种心思,当下摇摇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岂可半途而废?我等虽弱,胸有志义,愿随兰陵王夺回黑水关,将胡骑逐出关外!”

高长恭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不过这第一句出自至尊所著的《三国演义》,这本书在他家有各种版本,也翻烂了好几卷,如今听到,心下不由得喜,高看了冯琳一眼。

“君能出此报国之言,足见赤诚之心……”高长恭原本是想把他们赶走的,但辽西郡地的大族难得有此心怀,加上高长恭也隐隐知道高殷的打算,即是走高欢和高洋未曾走的路子,扶持那些未被重视的各地豪族,来稀释此时国内的鲜卑军队血统,进而提高整个齐国血缘的复杂程度,日后更好的锻造出齐族。

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于是高长恭点头:“那便暂授汝等幢主之职,汝等便追随我之军队,一同进军。”

耿秋、冯琳大喜,幢主为从九品,按实际统数百人不等,这官职在一般人眼中算大的了,在大族眼中却不入眼,只能说与他们此时统领的兵马所适配。

但职位的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抱上兰陵王的大腿,现在的大齐国,谁不知道兰陵王是至尊的爱将?跟上他的门路,也就等于跟上了……

“卑职周苗,愧对上将。”

周苗行礼跪拜,神色惭愧,作为齐国官军,他自然不会随耿冯的野路子喊什么大王,谨言将黑水关的情况一一道来。

高长恭听完,惋惜的叹了一声:“也是苦了你了……”

“卑职算得了什么呢?只恨没死在城头罢了。倒是张镇将,既然城破,必是已殉国了!”

周苗双目嗔泪,泣不成声,让周围诸人对他多了一丝敬重,冯琳心中暗暗感觉不妙:希望周将军别抖出他们曾要撤军之事。

周苗抬起衣袖抹泪,他心里是对冯琳极为愤恨的,但毕竟大家一起遇袭、一起反抗,多少也算是战友了,而且冯琳所言是人之常情,此刻更不适合揭底,因此对冯琳耿秋大加夸赞,直言二族忠勇,倒让冯琳内心颇为愧疚。

周将军是实诚人啊。

高长恭点点头,立即表示要对二族进行赏赐,两人推脱,说还未出力,怎可无功受禄?于是顺水推舟的,变成了解决这一战之后再封赏。

“只有一件事请大王恩准!”

冯琳咬牙切齿:“吾堂弟冯盖、耿兄之侄耿喜,全部死在这些胡骑手上,吾欲亲手刃之,生啖其肉,还望大王将他们赐予吾等!”

是这个想法?

高长恭微微挑眉,看向周苗,见他不动声色,心里便有了计较。

“此事不可。彼等即降,则是我军俘虏,古云:杀降不降,若战场上将他们杀尽了是一回事,此时他们已经投降,再杀之则不义。”

冯琳略有些急躁,立刻想要请言,但看见旁边沉默着的百保鲜卑,顿时不敢大声。

看他这个样子,高长恭换了个说辞:“且其等为我军所俘,这么说可能不好听,但汝等此前不算吾军,又未在此战建立功勋,留得性命便已是嘉运,岂能再要求杀我军之俘?这些胡骑技不如人,输给的是我等,涉及到的是大齐与库莫奚,一国一草原胡族的立场,即便是我,也要审问清楚,从中取得利于战事的消息,而后请示至尊。”

“难道之后抓住的胡虏,就都交给你们报仇吗?”

冯琳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高长恭满意的点头,他发现至尊这种说话方式确实很爽,也很有效:“既已明白,则速所计较,欲建功则可随我军,欲全性命便归去,军事阵仗唯剑力说话,克后而行德法矣。”

高长恭的意思很明白了,你什么东西?还在这儿对自己指手画脚了,即便要杀俘,那也是至尊的命令,或者是他的决定,断然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

他们是至尊的军队,和这几族可没什么军民鱼水情,说得难听点,就算连他们一起杀了,也不算什么事儿,只是高长恭没这么干而已。

冯琳深感懊悔,唯唯诺诺而退,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席话语,反倒让高长恭转了性子,想留下这批俘虏了,至少要等到高殷决断。

否则又是给他们高呼兰陵王恩德的,又是私做主张杀俘,落到至尊耳中,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恰恰是不想得到这些人望,高长恭才留了人。

这也是一种自保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