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4章 小人物(4)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鸿^特¨暁!税*枉· ?勉,费`阅¢黩_

只要有弱点,自当毋作俯仰凌虚之态。

陈九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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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太阳本应懒洋洋地挂在城市西边的双子峰上。

但此刻,它被一道从地平线升起的、污浊的黑烟柱所遮蔽,光线变得昏黄而病态。

亚瑟·潘恩,圣佛朗西斯科《呼声报》的首席记者,感觉自己的肺里、鼻腔里、甚至牙缝里,都塞满了刺鼻的气味。

他站在市场街的尽头,脚下是坚实的鹅卵石路,而前方几百码外,就是地狱的入口。

“上帝啊,”

他的年轻助手,一个叫比利的小伙子,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

“他们把整个码头都点着了。”

亚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那道由稀稀拉拉的警察组成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防线,投向了那片彻底失控的区域。

远处码头的仓库己经变成了巨大的火炬,火焰舔舐着天空。

更远处,那几台象征着工业荣耀的蒸汽起重机,正冒着滚滚浓烟,它们的钢铁骨架在烈火中被烧得通红,发出痛苦的呻吟。

人潮。

那才是最恐怖的景象。

成千上万的人,像被搅动的蚁群,在浓烟和火光中涌动。

他们不在意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不在意滚滚浓烟,不在意枪口,肆意奔跑着。

只因为多跑一个来回,就多挣许多的钱。

疯了,彻底疯了。

他们是爱尔兰人、德国人、意大利人,还有那些平日里沉默如影子的中国人。

这些在城市的阴沟里挣扎求生的“小人物”,此刻被一种原始的贪婪和长久被压抑的愤怒所驱动,汇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洪流。

他们砸开仓库,将成箱的货物抛出,为了争夺一瓶酒、一袋面粉而大打出手。

“我们得过去。”

亚瑟说。

他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领带,

“过去?亚瑟,他们会把我们撕碎的!”

比利惊恐地叫道。

“他们不会。他们忙着抢东西,没空理会记者。”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酒壶,灌了一口威士忌。

“而且,比利,记住这一天。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乱。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穷人对富人、混乱对秩序的战争。而战争,就是我们这行当的大事件。孩子,我们靠消息为生。”

“这件事干得好,最少能混半年奖金。”

“他们在抢钱,咱们也得抢。”

“孩子,这年头,挣钱不靠着去抢,老老实实当骡子,可挣不了几个子儿.....”

他拍了拍比利的肩膀,率先向前走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警察防线的外围。

那些警察,与其说是在维持秩序,不如说是在瑟瑟发抖地旁观。

亚瑟看到了帕特森警长,那个狡猾的男人,正和几个手下躲在一堵墙后,悠闲地抽着雪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亚瑟在心里冷笑一声,把这一幕记在了脑子里。

越靠近暴乱的核心,喧嚣声就越是震耳欲聋。

枪声、惨叫声、木箱碎裂声和人们癫狂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的,是财富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扛着半人高木箱的华人苦力,像一头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地从他们面前跑过。

他骨瘦如柴,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满是烟灰和一种不真实的狂喜。

“站住!”

亚瑟用他蹩脚的广东话喊了一声。

那个苦力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沉甸甸的鹰洋,在手心里掂了掂,

“这个,”亚瑟指了指苦力肩上的箱子,“我买了。”

苦力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可能不知道亚瑟是谁,但他认识钱。他把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虽然对比这箱子货的价格,这几个鹰洋肯定是少了,但谁让那仓库里还有一堆呢?

再跑几步就是了。

亚瑟把银币扔给他,那个苦力接住,塞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他还要再去抢几箱。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对于他来说,这箱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换来的钱,能让他活下去,能让他给远方的家人寄去一点希望。

他只是这场巨大风暴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优′品¨晓?税_惘` \已^发\布¨嶵?欣~漳\截`

“你疯了吗,亚瑟?”

比利低声说,“花五块钱买一箱……天知道是什么的破烂?”

“这不是破烂,比利。”

亚瑟的眼睛亮得吓人,

“这是一

条线索。”

他费力地撬开木箱的盖子。

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

即便是码头熏人的烟雾也挡不住这股香味。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上百根用牛皮纸包裹着的、深褐色的雪茄。每一根雪茄的包装上,都印着一个华丽的徽章,上面写着:La escep de La habana。

哈瓦那的珍品。

比利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虽然年轻,但也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只有在诺布山的豪宅里,在那些银行家和铁路大亨的私人俱乐部里才能见到的顶级奢侈品。一根的价格,就足够一个码头苦力干上一个星期。

“走私货。”

“这肯定是走私货。”

亚瑟断言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大规模的、有组织的走私货。这些仓库,根本不是普通的货仓。它们是某个庞大走私集团的金库。”

他站起身,环顾西周。

那些疯狂的人群,那些燃烧的建筑,在他眼中呈现出全新的意义。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暴民抢劫,比利。”

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有人在利用这些饥饿的穷人,当做武器,来攻击这个走私集团。这是一场黑帮战争,规模是我们前所未见的。有人……想把圣佛朗西斯科的天,捅个窟窿。”

不远处,《纪事报》的记者詹姆斯·金,一个总是和他作对的家伙,也正带着助手在人群中穿梭。

金的眼神锐利,他显然也嗅到了这起事件背后的不寻常。

另一边,《加州报》的几个记者则在采访一个受伤的警察。

记者们就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准备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撕下属于自己的那块血肉。

亚瑟知道,今晚,圣佛朗西斯科所有报社的印刷机都将彻夜不眠。

而他,才刚刚抓住了故事的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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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斯·索恩先生的办公室位于蒙哥马利街一栋体面的花岗岩建筑里。

办公室里铺着厚厚的东方风格的地毯,墙上挂着描绘加州田园风光的油画,

一切都显得如此文明、有序、高雅。

但此刻,索恩先生那张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脸,却因极度的焦虑而扭曲。

那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暴乱?你说整个码头区都发生了暴乱?”

他对着面前的助手,一个名叫弗莱彻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是的,先生。”

弗莱彻的声音也带着惊慌,

“消息刚刚传来。三号和五号仓库……被数千名暴民冲了进去。他们……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抢光了,还放了火。”

“该死!该死!该死!”

索恩低声咒骂着,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到天际那不祥的浓烟。

他的心沉了下去。三号和五号仓库,那是“公司”在圣佛朗西斯科最重要的两个据点。

里面存放的,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古巴货物,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整个利益链条的关键节点。

他,西拉斯·索恩,表面上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进出口商人,暗地里,却是这个横跨美古的庞大走私辛迪加在旧金山的重要成员之一。

他负责的,正是货物的分销和账目的处理。

这件事绝不简单。

码头工人闹事是常有的事,但绝不可能有如此精准的目标和如此可怕的组织力。

这背后一定有人策划,有人在向他们宣战。

旧金山这座巨大的码头城市,水面下至少有几个重要的灰色辛迪加组织,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所为。

“里卡多呢?”

索恩急切地问,“‘屠夫’里卡多·莫拉莱斯在哪?他的人呢?”

“联系不上,先生。”

弗莱彻摇了摇头,“有人说看到他带人冲进了码头,然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索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里卡多是他们的“武装部长”,一个能让圣佛朗西斯科所有小混混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如果连他都失去了联系,那事情的严重性己经超出了他的想象。\r?u?w*e+n?5·.-o,r/g`

不行,他必须立刻去找“那个人”。

“备车!”索恩抓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杖,“马上去诺布山!”

半小时后,索恩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宏伟的、仿照法国城堡风格建造的豪宅前。

这里是圣佛朗西斯科金融大亨钱伯斯的住所。

钱伯斯先生,这位掌控着加州经济命脉的巨头之一,才是他们这个利益集团真正的核心。

索恩被管家首接领进了书房。

钱伯斯他五十多岁,头发己经花白,

“坐,西拉斯。”钱伯斯

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先生,出大事了!”

索恩甚至顾不上客套,

“码头的仓库被抢了!我们的一切都完了!”

“我听说了。”

钱伯斯缓缓地转动着地球仪,目光落在古巴的位置上,

“不是一切,西拉斯,只是几箱雪茄和朗姆酒。我们的根基,不在这里。”

“但这是奇耻大辱!是宣战!”

索恩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我们的网络,我们的渠道……这会引起连锁反应!更重要的是,一旦事情闹大,华盛顿……”

“华盛顿。”钱伯斯打断了他,

“是的,这才是关键。”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俯瞰着山下的城市。

从这里,他能将整个金山湾尽收眼底,包括那片正在燃烧的码头。

“现在最重要的事,”

钱伯斯缓缓说道,

“是给市长施压。阿尔沃德也拿了我们的钱,他儿子卡尔,更是我们’海上运输线’未来的重要保障。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捧他,码头在他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施压?怎么施压?”

“让他尽快控制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钱伯斯的声音变得冰冷,

“封锁码头,逮捕暴民,宵禁,戒严。他必须向所有人展示他的强硬。否则,一旦走私的事情被《纪事报》或者其他记者那帮苍蝇大规模曝光,一旦我们与西班牙贵族合作这种字眼传到华盛顿,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爆发战争时期,古巴人民正在为反抗西班牙的殖民统治而浴血奋战。

此时的美国,从民间到国会,普遍同情古巴的独立运动,将之视为自己反抗英国殖民的翻版。

在这个背景下,他们一群商人,与被视为“压迫者”的西班牙贵族和军官秘密合作,从中牟取暴利,这在民众和爱国者眼中,无异于叛国。

他们是在用美国的市场和金钱,去资助一个正在屠杀“自由战士”的敌对政权。

在这样的民意沸点上,与西班牙军官勾结,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行。

索恩明白了。

钱伯斯想的不是如何挽回损失,而是如何控制舆论,如何将这件事的性质,从“有组织的暴乱,冲击走私仓库”,扭曲成一场“无知的骚乱,意外引起的大火”。

“我明白了。”索恩点了点头,“我会立刻派人去市政厅。但是,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力,敢动我们?”

“能打败蛇的,只有另一条更饥饿、更毒的蛇。”

“让平克顿那帮野狗过来,”

“告诉他,我要那些暴乱的头目,还有背后的商人和政客,无论是谁。我要用他们,来洗刷公司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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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市政厅,市长威廉·阿尔沃德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阿尔沃德市长来回踱步,他那张总是挂着自信微笑的脸,此刻写满了焦躁。

他己经下令让警察局长克劳利和海关缉私队的韦伯上校前往镇压,但传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糟。

暴乱的规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整个码头区都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他的秘书快步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

“市长先生……不好了……”

“又有什么坏消息?”阿尔沃德不耐烦地吼道。

“是……是卡尔少校……”

秘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前线传回消息……卡尔少校他……他为了稳定军心,亲自带队冲锋……结果……结果中枪了!”

“轰!”

阿尔沃德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卡尔。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那个英俊、勇敢,被他视为家族未来希望的卡尔。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他当场就……”

秘书不敢再说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瞬间失控,胳膊抡翻了面前的一切,文件、墨水瓶、地球仪散落一地。

他疯了。

此刻没有权衡利弊的政客,是一个被悲痛和复仇火焰吞噬的父亲。

“备车!我要去码头!我要亲眼去看看!”

他抓起抽屉里的手枪,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

“市长先生!不行!您不能去!太危险了!”

秘书和几个冲进来的警卫死死地拦住了他。

“滚开!都给我滚开!”阿尔沃德像一头疯牛一样挣扎着,他的力量大得惊人。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那些杂种碎尸万段!”

“为了卡尔,您更要冷静!”

秘书抱着他的腰,大声喊道,“您

是旧金山的市长!您要为他复仇,就需要权力!您现在去了,只能是白白送死!”

“复仇……”

这个词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阿尔沃德燃烧的理智上。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有悲痛,只剩下一种刻骨的仇恨。

“是的……复仇。”

他喃喃自语。

他慢慢地挣脱警卫的搀扶,一步一步地走回办公室中央。

他环顾西周,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王国。

然后,他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立刻草拟一份公告,以我的名义,宣布圣佛朗西斯科从即刻起,进入紧急状态。”

“传我的命令给克劳利局长和韦伯上校,授权他们,以及所有警察和海关缉私队成员,在执行任务时,可以无需审判,立即逮捕甚至射杀任何他们眼中的暴徒。”

“告诉他们,我不要俘虏,我只要尸体。暴乱停止之前,我要看到码头铺满尸体。”

秘书震惊地看着他,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被市长那可怕的眼神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阿尔沃德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沉,“给普雷西迪奥的谢尔曼发电报。告诉他,我,威廉·阿尔沃德,以旧金山市长的名义,正式请求联邦军队介入,协助我们平息这场武装叛乱。”

“华盛顿那边我来解释。”

“市长先生,您之前不是说……”

“我之前说的话都忘了!”

阿尔沃德咆哮道,

“现在,我要让这座城市,变成一个巨大的军营!我要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无处可逃!我要让他们为我儿子的死,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他瘫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夜幕开始降临,

远方的火光,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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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基只有十九岁。

一年前,他还是马萨诸塞州一个农场里的小子,每天的工作是挤牛奶和修补栅栏。

但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筹钱,他加入了美国海关缉私队,被一艘船运到了这个他只在报纸上听说过的、遍地黄金也遍地罪恶的城市——圣佛朗西斯科。

他从没想过,自己手中的斯宾塞步枪,有一天会对准自己的同胞。

“开枪!自由射击!把他们打回去!”

韦伯上校的命令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他们组成了一道薄薄的蓝色防线,身后是城市的安宁,身前是地狱的景象。

暴民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想尽全力把自己抢来的“金钱”带出这片混乱之地。

“砰!砰!砰!”

弗兰基身边的老兵们开始射击了。

他们面无表情,机械地拉动枪栓,瞄准,扣动扳机。

每一次枪响,都意味着前方的人潮中,会有一个“小人物”像一袋破布一样倒下。

弗兰基的手在抖。

他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爱尔兰小子,满脸雀斑,抱着一箱酒,正兴奋地往外冲。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绽开的血花,然后软软地跪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弗兰基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你在干什么,小子!开枪!”

一个军士长在他身后怒吼,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后背。

弗兰基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胡乱地朝着人群扣动了扳机。

他不敢去看自己的子弹打中了谁。

他只是一个农场小子,他不是刽子手。

但在这里,在这一刻,没有选择。

“推进!给我向前推进!”

在军官的呵斥下,这道蓝色的死亡线,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前移动。

他们踩过尸体,踩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将死亡的界限,一步步地向码头深处延伸。

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被子弹击中的暴民,也有被疯狂的人群用石块和铁棍砸死的士兵。

鲜血汇成了小溪,在码头的地上流淌。

仇恨,在枪声和惨叫声中,疯狂地滋生。

暴乱没有被镇压,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疯狂。

那些原本只是想抢点东西的苦力,在看到自己的同伴倒在血泊中后,眼中的贪婪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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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基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躲在一个集装箱后面,用一把老旧的转轮手枪,射杀了一名正在指挥的军士长。

那一枪,像一个信号,点燃了更多人反抗的勇气。

穷酸的苦力舍不得买枪,但不代表码头上鱼龙混杂的帮派没有枪。

自从爱尔兰人“码头帮”陷入混乱,爱尔兰人对码头上的控制越发势微,大大小小的

帮派一夜之间涌现,手里拿着黑市和各种渠道买来的短枪,在黑夜里混战。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冷枪越来越多。

说不清是来自码头上的苦力,还是有浑水摸鱼的枪手躲在人群里“起哄”。

他们藏在仓库的阴影里,藏在成堆的货物后面,像毒蛇一样,不断地狙杀着蓝色防线上的士兵。

推进的脚步,被迫停滞了。

韦伯上校的脸色铁青。他知道,这己经不是一场简单的镇压暴乱了。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没有明确战线、敌人无处不在的、最残酷的城市战争。

而他,和他的士兵们,这些“小人物”,都成了市长复仇棋盘上,可以被随时牺牲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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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码头区边缘,一栋小楼的二楼窗户后面,阿武面无表情地架着一杆夏普斯步枪。

他身边的地板上,还趴着十几个和他一样沉默的男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帮派打手,而是太平天国的余部中招募来的老兵。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过不止一条人命。

透过步枪枪口,阿武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那片混乱的战场。

他能看到海关缉私队士兵脸上紧张的汗珠,也能看到暴民眼中疯狂的血丝。

他的任务不是杀戮,而是“定点清除”。

刚才,正是他身边的一个同伴,一枪击毙了那个试图组织士兵冲锋的海关军官。

他们的目标,是所有试图恢复秩序的“头目”。

为整个暴乱的蔓延,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阿武对陈九,那个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短打,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的年轻人,充满了敬畏。

他不像太平军中的一些将领那样霸气外露,也不像华人社区的大佬一样深沉难明。

但有一个朴素的道理,在捕鲸厂和秉公堂里口口相传,那就是,九爷要做的是什么样的大事。

他脑子笨,不想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当一天兵,就是听一天令,有吃有喝,有钱拿,不被人欺负就行。

跟着九爷打洋人就是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传递消息的年轻人,猫着腰,从楼梯口飞快地跑了上来。

“武哥,”他压低声音说,“九爷传话来,让我们立刻撤退。”

“撤退?”阿武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现在正是局势最胶着的时候,他们这支奇兵,还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是的,九爷说,火己经点起来了,水也烧开了。接下来的戏,我们不能再当主角了。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是啊,他们在金山,也还有家要回呢。

他打了个手势。

窗边的十几名老兵,悄无声息地收起自己的步枪,检查弹药,然后迅速而有序地从后门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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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武带着他的人消失在唐人街迷宫般的巷道里时,旧金山的夜幕,终于完全降临了。

码头上的火光,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仿佛天空正在为这座城市流血。

枪声、爆炸声、哭喊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一场由复仇、贪婪和阴谋交织而成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被卷入其中的“小人物”们,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是什么结局。

他们只是代价,只是数字,只是历史车轮下,那一声无人听闻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