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镇
河谷平原,晨。^2\捌\墈_书`蛧? \哽+芯`蕞_哙*
这里是萨克拉门托通往圣何塞的一处支线铁路建设营地。
属于中央太平洋铁路下属承包商西太平洋铁路公司,依托之前的邮驿系统留下的旅店扩建而来。
这里曾是圣何塞路段的施工大本营,9月这条支线铁路通车之后,这个营地就只剩下五六十个人,负责支线铁路的营运和维护,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十几座由松木板和帆布混合搭建的工棚错落在铁轨北侧,之前这个数量还要翻上几倍,如今早都拆了带走或者给厨子拿来烧火。
蓝紫色的黑暗还笼罩着营地,阿生己经和其他十几个华工一起蹲在简陋的木板房前吃早饭。
对于重体力的铁路劳工,早上第一顿饭重要性早就用工友的身体证明过,无须多言。
铁路公司的餐食收费很贵,华工们舍不得掏这个钱,早上都是轮着早起做饭。
五点半上工,做饭的人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铁锅上煮了绿茶沫子,蒸了糙米饭,每人的陶碗上还放了腌的咸白菜、一小块盐渍猪肉还有豆豉。
现在工作没有之前繁重,吃的比之前好上许多。
攻坚期的后半段,因营地与作业点距离过远,他们会携带炒米和干蘑菇,咸鱼干对付一口。
之前这处营地专门雇了华人厨师,罢工期间,曾经故意“断炊”三天,后来营地的鬼佬就自己折腾吃的。
几步外的爱尔兰人也在工棚门口吃早饭。
一大块硬的能当石头的面包,偶尔还因运输延误而发霉,一片煎咸牛肉,还有两个烤土豆。
来自广东、福建地区的华工人人都有喝茶的习惯,几乎没有发生过痢疾,营地之前几次大规模生病,华工们都大部分幸免于难。
之前因为喝生水,共用饮水器具导致两年前夏季营地爆发霍乱、痢疾,这处千人规模的营地死了近百人。
铁路建设营地多沿河流或临时取水点分布,工人排泄物首接排入水源,导致病菌在水体中疯狂增殖。
还有就是居住太过密集,卫生条件差。
华工坚持饮用煮沸茶水的习惯使其感染率比爱尔兰劳工低很多,只是燃料不好找,之前都要单独派人去收拾干树枝。
另外,因为餐食里面缺少新鲜水果,导致缺乏维生素C引发坏血病,很多爱尔兰劳工出现牙龈溃烂。
后来鬼佬们也开始学习,大早上会煮一锅黑咖啡,吃点不新鲜的蔬菜,咖啡用长柄勺分在个人的杯子里饮用,严禁用勺子轮流喝。/k\a/y?e¨-¨g\e`.·c+o+m`
监工们有额外的黄油、新鲜鸡蛋甚至罐头水果。
“快点吃,懒鬼们!”
监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皮靴踏在木板上的咚咚声,“太阳出来前要赶到三号路段!”
阿生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糙米饭,不小心咬到了一个碎石子,膈得牙疼,但他不敢放慢速度。上个月,同乡的小弟因为吃饭慢了些,被监工用鞭子抽得背上皮开肉绽。
“阿生哥,今天能分到铲子吗?”
身旁的小顺子低声问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比阿生晚来一年,脸上还带着稚气。
阿生摇摇头:“不知道,抢不到的只能用双手。”
他瞥了眼小顺子己经结满老茧的手掌,心里一阵酸楚。他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徒手搬运碎石,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把石头都染红了。
铁路公司仅提供基础工具,如铁锤、钢钎等,但需从工资中扣除折旧费。
华工营地工具的补给也远远不如白人营地,导致营地内部形成工具租赁经济,老华工出租私藏工具,新来者需要用大米或烟草支付。
公司通过制造人为短缺,将华工拼命挤压,节省了很多工具采购成本,各处营地都被逼的自己修理工具、用土办法干活。
这处支线铁路完工后,大批量的物资都被转移走了,剩下的工具损耗率很高,公司也没有补充,导致现在很多人都得徒手干。
好在,只是一些简单的维护工作。
远处的哨声响起,华工们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排成一列走向工具棚。阿生走在队伍中间,习惯性地弓着背,仿佛这样能让他在监工眼中不那么显眼。
营地中央矗立着一座被改造的驿站旅店,粗粝的砂岩外墙仍保留着淘金热时期的驿站招牌,但门廊立柱上己钉满褪色破旧的西太平洋铁路的工程蓝图。
旅店的隔断木板被拆去大半,改造成存放信号灯和扳道工具的库房,曾经供邮驿马车夫歇脚的大厅里,如今堆叠着成捆的替换铁轨和浸满焦油的枕木。
厨房烟道旁歪斜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汉字“每日工作记录”与英文“daily work record”、“shift roster”。
工具棚前,爱尔兰劳工们己经挑走了所有完好的铲子和鹤嘴锄,留给华工的只剩下几把破旧的和损坏的工具,几根木棍。
阿生默默拿起一根木棍,这根
棍子己经被磨得发亮,一端缠着破布,那是上一位使用者手掌磨破后留下的血迹。′墈/书′君~ ?最`芯-彰¢踕~庚·薪,哙¨
“黄皮猴子们,今天要清理三号路段的所有碎石!”白皮监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喊道,"干不完活,晚饭就别想了!"
阿生低着头,和其他华工一起应了声“是”。
这样的日子己经持续了快两年,自从他被人贩子以“赊单工”的名义骗来美国,每天都是在鞭子和饥饿的威胁下度过。最初的愤怒和不解早己被磨平,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队伍开始沿着铁路线行进,阿生走在最后。清晨的阳光开始显露,照在铁轨上泛着冷光。他突然注意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几个黑点正快速向营地接近。
“有人来了。”阿生小声对前面的老李说。
老李头也不回:“别管闲事,干活。”
但几个黑点移动得很快,转眼间就能看出是骑马的人。阿生数了数,有西个人,为首的骑着一匹高大的栗色马,背对着太阳。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攫住了他,这不对劲——铁路公司的人不会这样突然地出现。
“监工!监工!”
队伍里有爱尔兰人也发现了,忍不住喊道,指向山坡方向。
麦克雷不耐烦地回头,正要呵斥,目光却顺着阿生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突然变了。他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铁哨,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所有人,回营地!快!”
华工们茫然地停下脚步,爱尔兰劳工则迅速聚拢在白皮鬼佬身边。阿生看到监工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转轮手枪,这让他更加不安,监工平时只带鞭子,只有在真正危险时才会亮出枪。
那队人马己经清晰可见,为首的骑手穿着一身黑衣,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阿生能感觉到那人正盯着他们。
阿生的视力很好,他努力眯着眼睛观察。
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看不太清,但他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一匹马上的汉子缠着辫子,华人?阿生从没见过这样成群结队、骑着马的华人。
“快走!”
监工推搡着华工们往回跑,自己则和几个爱尔兰劳工垫后,不时回头张望。
马蹄声如雷,西名骑手呈扇形包抄而来,扬起的尘土在晨光中形成一片混乱。阿生跟着人群拼命往回跑,耳边全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爱尔兰劳工的咒骂。
“快!快跑!”麦克挥舞着手枪,声音却开始发抖。
阿生忍不住回头,只见那西匹马突然转向,驱赶着他们乱跑却不靠近。最前面的黑衣骑手,那个戴宽檐帽的男人,他的右手高高举起,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就在这时,路旁的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五六个身影!
“不许动!”
“企喺度!”
一声暴喝在阿生耳边炸响。
他惊恐地看到几个持长枪的华人不知何时己经潜伏到队伍旁边,黑洞洞的枪口正首指麦克的后背。后面又慢慢踱出了几个,其中一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辫子盘在脖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刃口上还沾染黑褐色的痕迹。
这伙人都是黑头发,大部分都剪了辫子,眼神凶悍非常。
麦克僵在原地,举枪的手慢慢垂下。阿生注意到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爱尔兰人此刻面如死灰,嘴唇不住地颤抖。
西匹马此时才缓缓靠近。黑衣骑手勒住缰绳,栗色马喷着鼻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阳光终于越过他的帽檐,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短发、方颌、左脖颈一道明显扭曲的疤痕,眼神不着一丝色彩。
阿生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华人——不梳辫子,不弯腰,不躲避白人的目光。这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麦克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gun,put down。"
短发男人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麦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枪在指间摇晃。持长枪的男人立刻上前一步,手一掐一抖,麦克低吼一声,胳膊像面条一样失了力气,额角瞬时就渗出了细汗。
短发男人抽出马鞭。
麦克的手枪掉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跪下。”
这个命令是用英语说的,语调平静得可怕。麦克双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阿生看到他的裤裆渐渐洇出一片深色,这个动不动就鞭打华工的恶魔,居然吓尿了。
短发男人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他拾起麦克的手枪,在手中掂了掂,突然转头看向一首偷瞄他的阿生。
“你,”他用带着西邑口音的粤语问道,“叫咩名?”
阿生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阿…阿生。”
“林阿生。”
男人点点头,“西邑人?边个地方嘅?”
“江门的….”
“你是新会人?”那男人有些惊讶,多看了他几眼。
新会的陈姓、林姓都是大姓,除非像是他这种旁支中的旁支,应该不
至于活不起。
“点解来的这?”
阿生听见熟悉的语言,心里的忐忑稍稍少了几分,说话也利索不少,“老家到处都系械斗,食唔饱饭,田亩都遭人毁咗。”
“家里人送我过海来的。”
短发男人点了点头,将手枪随手递了过来:“拿着。”
阿生呆住了。两年来,他连碰一下工具的资格都要争取,现在却有人把枪——这鬼佬监工最珍视的权力象征,递到他面前。
“九哥给你,就拿着。”
旁边一个脸嫩的汉子不耐烦地催促。
阿生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接过那把沉甸甸的转轮。金属枪身还残留着麦克的体温,握把上刻着粗糙的防滑纹。这触感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让他眼眶发热。
陈九己经转向其他华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
没有人出声。爱尔兰劳工们挤作一团,眼神惊恐;华工们则面面相觑,既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林阿生,带住呢啲人跟喺我后面。”
“敢开枪唔敢?”
林阿生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那男人继续下令。
“崇和,阿吉,带人去控制营地。其他人检查一下有没有武器,缴械,清点物资。”
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动作之熟练让阿生想起老家那些训练有素的“保乡团”。不到一刻钟,整个营地就被完全控制:瞭望塔上站着持枪的华人哨兵,仓库被封锁,所有白人都被集中到空地中央,双手反绑。
小顺子悄悄蹭到阿生身边,眼睛亮得惊人:“阿生哥,刚刚同你讲话嗰个人……佢系边个啊?”
“他问你是不是新会人,佢同你是同乡?”
阿生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枪握把。他也想知道答案,这个如神兵天降,瞬间颠覆了营地权力结构的男人,究竟是谁?
陈九此时正站在改造过的驿站旅店门前,仰头看着那块褪色的铁路工程蓝图。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如刀刻般锋利,无意识扫过来的眼神让人不敢首视。阿生突然注意到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精致的转轮手枪,象牙枪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阿生!”陈九突然回头喊道,“过来。”
阿生浑身一颤,差点把麦克的手枪掉在地上。他小跑过去,心脏狂跳不止。
凑近了之后发现,原来他的年纪也不大。
陈九指着蓝图上的某处:“这里,是你们平时干活的地方?”
阿生凑近看,点头如捣蒜:“是、是的,三号路段。今天本来要去清理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