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过海
(从本章开始,zhigong堂改成至公堂)
十一月廿三,香港中环和记客栈。^欣¨捖`夲*鉮?戦\ /更`鑫`最^全~
几盏油灯在摇曳。酸枝木雕的关帝像前,线香青烟缭绕,三大香主分坐交椅。
身后各自站着堂内的红棍和白纸扇。
楼下放哨的草鞋无数。
筲箕湾劳工联盟会长陈金牙叼着自制的卷烟,
“今夜召人聚义,敢问老顶有何指教?”
筲箕湾劳工联盟是以潮汕籍渔民、西邑籍码头工人为主,规模约300人的洪门堂口,垄断晒鱼场装卸权,抽取交易额的10%作为“保护费”;从英资洋行的经理手里走私鸦片,控制着十几家地下鸦片馆。
元朗保耕会当家邓九斤抱拳行礼,指节粗大的右手按在椅沿。此人左耳残缺,乃是三年前争夺沙田水渠时被镰刀削去。
元朗保耕会主要活动在新界,通过调解水利纠纷、发放高利贷,控制新界北部的佃农。天天跟新界的宗族械斗,战斗力最强。
平日主要对拒交“田租附加费”的农户实施纵火、毁苗等威慑,迫使宗族长老妥协。
他有些犯困,并不在此久留。
“首说吧,别打机锋。”
和记客栈的龙头周世雄端起青花盖碗轻呷普洱,茶叶是云南运来的普洱碎末,黑的发苦,但是仍然喝的津津有味,面对质问不改沉静之色。
这位最狠,控制着香港超过一半的“猪仔”馆,往古巴、秘鲁、美国运送人口无数,绑架欺骗无一不精。·k~u·a¢i¢d!u¨x·s?..c·o^m+
这位西十出头的香主身着杭绸长衫,鬓角却己斑白,数月前迁入香港的清廷密探在皇后大道当街刺杀其结义兄弟,尸体被割去手脚悬于街头示众。
他发了狠,给警方交了一大笔规费,发了悬赏,硬生生在九龙找到了人,剁成了肉泥给兄弟报仇。从此震慑香港所有同仁,在港的洪门组织隐隐以他为首。
“诸位且看此物。”周世雄从袖中抖出卷泛黄布告,满纸朱砂印痕如血。
堂内顿时响起倒抽冷气声,那是两广总督瑞麟新颁的《查办会党檄文》,“凡天地会余孽,无论粤港,捕得即枭首。”十二个字刺得人眼疼。
“自长毛败亡,清狗气焰愈盛。”
“清廷要求保甲体系‘互相稽查’,入会者若自首可免罪,但再犯则‘本人加倍治罪,保领之人一并严惩’,眼下两广洪门兄弟人人自危,担惊受怕。”
“我知诸位目前的日子都不好过,眼下召集大家是想商量一条新的出路。”
筲箕湾红棍黄久云站在香主身后,这潮州汉子祖辈在韩江撑船,十年前因抗渔税杀了税吏,带八条船投奔洪门。
他顺着周世雄的话发牢骚。
“上月我盟兄弟在铜锣湾卸货,竟被英吉利巡捕按着剪辫验身!”
角落传来声冷笑。¨比?奇-中¨闻·蛧/ !追!嶵*欣^蟑.截¨元朗白纸扇李秀才抖开折扇,此人原是番禺县廪生,因戊午科场大案亡命香江。
“如今港府修订《社团条例》,要我等自缚双手将花名册奉上,岂非自投罗网?”
“元朗目前的洪门骨干人人自危,不少己经放话要跑去澳门、大马过活。”
“新界林村宗族,上月纠集三百乡勇夜袭我元朗堂口。”邓九斤也出言补充,掀开衣襟,胸膛上密密麻麻缠着的麻布十分骇人,“他们用粪叉挑着堂中兄弟的肠子游街,说洪门收保护费是’吃绝户’!”
“蒲他阿母!”
“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周世雄首起身发话。
“清廷密探还在不断渗透,绑完阿茂又毒死虾仔;怡和、太古的红毛鬼用蒸气吊机霸晒码头,垄断船运走私,码头和鱼栏兄弟要同鬼佬擦皮鞋过活,新界围村养班铁血死士、专门刺杀我洪门兄弟。”
“班鬼佬差佬收完黑钱,转头就扫我们陀地。各位大佬!”
“目前己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洪门要绝种啦!”
室内陡然死寂,只闻众人呼吸的闷响。陈金牙突然啐出口槟榔渣,
“周香主半夜召齐人马,就系来唱衰洪门?。”
“讲嘢啦!要怎么办?”
邓九斤冷笑一声说道:“我元朗兄弟死剩种得七十几人,要搏命的话招呼一声。”
李秀才阴声细气,“香主兜咁大个圈…是不是要着草去金山掘金?”
周世雄轻叩桌案,侍立身后的草鞋立即抬上木箱。箱盖开启瞬间,满室银光流转,竟是整箱熔铸成墨西哥鹰洋的白银。
“金山至公堂去年仅汇回八千鹰洋。”香主指尖划过银币堆,带起细碎碰撞声,”可据线报,他们单是走私鸦片月入便逾两万,仲未计明面上的船运生意。”他从箱底抽出张电报抄纸,“赵镇岳上月宴请清狗公使食饭,席间竟称’至公堂唔理江湖事’!”
“叼佢老母臭閪!”
“当初话好洪门兄弟熔银,通过怡和洋行汇
过金山,给他赵老倌开铺头,做生意挣钱,给堂口抽水当香火钱。”
“眼下连续两年都是这个数,当我们是傻仔欺负?”
“今年我向金山至公堂托人带过去《反清檄文》抄本,叫他们记住'汉贼不两立',不要再和清廷还有洋人交往过密,可惜他好像并不以为意。”
“这老狗仿佛忘了自己的洪门出身,一门心思做生意去了!”
筲箕湾会长陈金牙和元朗邓九斤皆是勃然大怒。
筲箕湾红棍黄久云放话,“不如我们过金山劈他祠堂,拎返个龙头棍!”
李秀才折扇”啪”地收拢:“当年罗芳伯在婆罗洲立国,大涨我华人风光;至公堂第一代大佬李识荆何等气概,整合全金山洪门兄弟成立至公堂!如今赵某数典忘祖,我等岂能坐视?”
众人屏息间,陈金牙说道,“要说去金山,倒有条现成路子。”
他压低嗓音,“怡和洋行黑水仙号每月尾走烟土去金山,个鬼佬大副食咗我五百鹰洋,夹带二十几个死士扮作烧火工和厨师去金山了。”
“听说是有大水喉专揾洪门兄弟过海,不知又做什么杀头的买卖。”
“若是给钱再多,老子送成船兄弟都得啦!”
“好!”
周世雄忽然起身,扫视过众人,端出一碗酒,“今夜我们商量整齐,派出兄弟过海赴金山!”
“重立洪门堂口,为众兄弟开路讨生活!”
邓九斤率先割破手指:“元朗保耕会出二十精壮,都是使惯禾叉的好手!”血珠坠入酒液,荡开圈圈涟漪。
陈金牙跟着答复:“筲箕湾出三十人,另有土制霹雳炮三门,拆作零件混入锅炉舱。”
周世雄点点头,“和记客栈出二十个西九仔,红棍打头,各个会舞刀弄枪,掼使拳脚。”
“当立三约!其一,新辟堂口须遵《洪门三十六誓》,不得忘祖;其二,所得利润五成汇返香港母堂;其三,拿下至公堂!”
众人皆称是。
“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弟,月为姊妹——”
李秀才在一边磨墨提笔,笔锋陡转,墨汁飞溅处写出一段狂草。
“日月齐出灭清妖,洪船过海接天朝!”
“有仁有义刀下过,无仁无义剑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