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51章 争渡

木板床的缝隙里渗出淡淡海腥气,警铃骤然脆响,将陈九从梦中惊得一跃而起。+第+一\墈-书?蛧_ \更\鑫?醉*全?

他赤脚踩上冰凉的地面,一个踉跄,衣襟己被小哑巴死死攥住,硬生生往门外拖去。那

孩子喉间滚动着幼兽般的呜咽,从声带深处挤出急切而嘶哑的“啊——啊——”。

绕过炼油厂的后墙,浪涛与鼎沸人声混杂着扑面而来。

晨露湿滑了码头的栈道,陈九匆忙套上布鞋,抬眼便见一轮初阳正将海平面劈作两半,金光万道。

海面上,二十余艘渔船顺潮而涌,褪色的旧帆在海风里鼓成饱满的弧度,正朝码头压来。最前方的舢舨上,几个年轻后生正用长长的竹篙谨慎地试探着水深。

陈九在栈道边猛然定住身形,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湿滑的木栏杆。

“陈当家!”船队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喊,

陈九眯眼望去,只见居中那艘双桅船的舵轮旁,站着个穿靛青对襟棉衣的精瘦汉子。那人摘下破毡帽奋力挥舞,露出剃得泛青的头皮。

正是昨日才打过照面的船老大,张阿彬。

不多时,大小渔船依次靠岸。!暁·税?宅¨ ?追+蕞~新+漳?踕¢

栈桥的木板在纷沓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张阿彬从舢舨船头利落跳下,拨开抢先上岸的汉子挤到跟前,

“陈当家,可还安好?”他声音沙哑,“这些弟兄,都是连夜随潮水赶来的。”

话音未落,陈九身后也走出一群沉默的汉子,手中紧握着步枪与砍刀,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无怪他们如此,实在是前些日子留下了阴影。

他身后陆续下船的渔民们瞬间噤了声,

陈九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皴裂的脸。

裹头巾的妇人把孩子紧紧按进怀里,戴斗笠的男人眼中闪着审视与警惕的光,穿补丁袄子的老妪背着竹篓,里面蜷着个吮手指的婴孩。

几个梳着油亮长辫的后生扛着油布包裹的行李,还有佝偻着腰、挎着藤篮的老人……

“陈当家。”

张阿彬的声音将他从眼前的景象拉回。这船老大今日换了身干净衣裳,显得精神不少。

“二十三条船,七十九口人,最远的星夜兼程,都来了。”

他转身指向正在抛锚的船队,

前面几艘船下来的人慢慢在栈道尽头围成个半圆。,x/l.l¨w.x^.+c~o+www.

陈九呼出一口浊气,郑重地向张阿彬抱拳行礼。

他真没想到仅一个昼夜的功夫,就己经聚起这么多人,足见张阿彬在这群人中的威望,更见他对陈九等人的信任。

人群中不到二十个青壮,其余多是老弱,他并不在意。

在三藩,青壮大多去了最累的码头和洋人工厂做工,挣得要多不少。剩下从事洗衣、捕鱼等行当的多是老弱。

张阿彬抱拳受了,两人沿着栈道走进捕鲸厂,找了个地方歇息。

警戒的汉子在陈九的示意下撤了,张阿彬船上的弟兄也安心指挥着这群南滩的渔民按序靠岸。

船老大找了个日头晒得正好的地方,熟练地卷了一根烟,说道:“弟兄们商议妥了,不劳九爷收鲜货。”

他嘬了一口,烟雾混着话头喷薄而出:“咱们哪个不是腌鱼好手?待制成虾干鱼鲞,九爷验过货再收。价钱嘛…”他伸出三根被海盐蚀得发黑的手指,“比市价低这个数。”

“这恐怕…不…”

他看了一眼陈九,笑眯眯地压下陈九的话头。

“鲜鱼易腐,不给你添麻烦,咱们都是想一起讨生活的,不用平白给你增添负担。”

“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一年为期,若赚不来银钱——”他抬手划过海平面,“这些船掉头就走,绝不留半片船板碍九爷的眼!”

陈九顺着他的手看去。海风送来栈道上的私语,有人用新宁话嘀咕,有后生用潮州腔反驳“总好过饿死”,还有孩童哭闹着要阿嬷怀里的吃食。

“西艘快船归我调度。”张阿彬继续说道。

“青壮汉子分三班巡海,瞭望塔设在...”他指向捕鲸厂最大的炼油房屋顶。

“这倒是正好,就在那屋顶的烟囱上吧,够大够高!”

“只是须得点一盏大灯。”

陈九点点头,记下了,想着过午就去办。

“前面但求两餐热饭,住处自己搭,家伙事都带着呢。”

陈九苦笑着应了,张阿彬提的条件不仅不苛刻,反而照顾她许多,这让他有些感动,转身指向炼油厂的门:“先住厂房吧,够大,不必在船上对付了,夜里寒冷。”

张阿彬的破毡帽终于戴回头上。他伸出手重重地和陈九握了一下:“这就算立契了。”

转身对人群吼道:“卸货!安顿!晌午前把行李都收拾下来!”

码头上传来了整齐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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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被裹挟在汗酸与鱼腥味的

人流里,和阿昌叔并肩站着,被捕鲸厂突然的熙攘搞得有些恍惚,冷不迭还以为回到咸水寨祭神那天。

人真多啊。

空旷冷清的捕鲸厂多了不少人气…..

十几个伤员还躺在炼油房里,其他的妇人小孩在厨房抓紧生火做饭,剩下的青组都在各自的位置警戒巡逻。

其余空阔的位置竟都被这些南滩的渔民的声音占满了。

有人匆匆忙忙抱着坛子跑过。

阿昌叔那张终日紧锁的老脸,也难得露出了笑意,用他的破锣嗓子吼道:“衰仔!虾皮撒了是想喂海龙王么!”

一个扛渔网的少年蹭到陈九跟前,献宝似的递上手里一把鱿鱼干,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有些谄媚:“九爷!俺自己晒的!”

陈九看着那孩子笑得毫无保留的脸,心中那块因背井离乡而冰封许久的角落,似乎也在这喧嚣的人气与咸腥味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有人,有地,一个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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