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20章 薏米糕

三藩进入十一月份了。,墈_书¢屋·晓/税·罔- \更`芯·嶵?筷¢

陈九踩着栈道走进捕鲸厂时,三盏煤油灯正分别悬在三个高低不同的房顶上,不断摇晃。

厂区外围,新竖起的木桩与双层木板构成了坚固的围栏,夹层里塞满了他们搜集来的木块与碎壳。

正门两侧,新挖掘的壕沟很深,里面密布着用捕鲸叉和木棍削成的尖刺陷阱,表面伪装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那些原本用于存放鲸脂的废弃木桶,除了少数被搬进仓库充当凳子外,其余的都被布置在屋顶和围栏各处,构筑起一个个简易的环形工事,桶壁上还钻凿出射击孔。

厂区内三栋房屋之间的空地,如今己被开辟成一个简陋的训练场。

三张巨大的旧船帆被悬挂在木架上,粗糙的帆布表面用炭笔勾勒出模糊的人形靶子,专供那些配备了火器的汉子们练习枪法。

太平军出身的老兵梁伯和昌叔,身怀几手行伍中练就的实用把式,白日里便不厌其烦地带领着众人操练简单的队列配合与基础刀法。

梁伯曾不止一次提及,致公堂在唐人街开设了几家武馆,若能设法聘请一位真正的武师前来悉心指点,对他们这群人的战力提升将大有裨益。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当年在沧州,那位使棍的汉子所展现出的惊人威势。

只是,他们这群人大多己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如今再练,充其量也只能学些速成的防身之技罢了。

陈九将这些待办事项一一默记在心,同时盘算着何时能再购置几匹马匹。

如今他们栖身于这偏僻的捕鲸厂,对外交通全凭双腿,着实多有不便。

只是不知眼下马匹的市价如何,近来各项开支庞大,己让他颇感忧虑。

艾琳小姐的教学费用,他们至今尚未正式商议过。他曾私下向黄阿贵打听,得知在三藩,一位能通晓两三种语言的上门女教习,月薪起码也要六七十美元。

这么多人的家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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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烟囱冒着带着甜味的烟,阿萍姐在做薏米糕。

在得知艾琳喜欢偏甜的食物之后,阿萍开始尝试做一些家乡的点心。/天¨禧`暁+说

薏米糕是用糯米、薏米浸泡蒸熟的,按理来说还应该有花生碎和红枣碎,但是在唐人街采买生活物资时没舍得买这些精贵的,连糖也是用的他们背过来的古巴蔗糖。阿萍还让阿炳帮忙做了一个模具,里面细致地雕了一朵花。

昨天艾琳拿来了鱼子酱薄饼。

陈九这一生吃过的最名贵的食材大概就是自己亲手捕的海鱼,最多也就是清蒸,不放任何佐料就己经很鲜美了。

这当然谈不上有多高的生活品味。艾琳拿来的鱼子在他的舌头上只是一种咬了会爆炸的、像腌臭了的咸鱼般的味道。

而且有些腻腻的,更增添了几分恶心,还有味道更奇怪的酸奶油,他完全不能适应这些味道,吃到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东西是不是坏了。

没有大前天拿的什么奶油酥好吃。

只是艾琳有些小气,只带了一小篮,完全不够分的,有点甜香甜香的,正值饿死鬼投胎时期的小小伙子能一口一个。

陈九还是更喜欢来一大碗糙米饭。

他把新浆洗的黑色短衫抚了又抚。王氏蹲在灶台边上嗤笑:“九哥扮新郎官呢?”

头顶那顶半旧的白色草帽压着他新剪的短发,有些微微发痒,宽大的帽檐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今日约了艾琳去距离他们这里不远的意大利人聚集区谈一个看好的店面。

艾琳己经教了他们西天,除了中间有一天下大雨没来,还托马夫驾车前来送信。

除了上课之外,这个女人最喜欢拿着小本记录每个华工的经历,为她的论文准备素材。

陈九和梁伯并未加以阻拦,只是再三叮嘱众人,切莫透露任何关于在古巴的经历,以及不久前那场与爱尔兰人的血腥冲突的细节。

马车轮碾过牡蛎壳的声音停在铁门外。艾琳从车窗探出头,羊羔皮手套按在樱桃木窗框上,看了一眼正朝他走来的陈九,打趣道:“陈先生今天很英俊。”

她那头浅金色的微卷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发间别着一枚精致的发梳,在这阴沉潮湿的天气里,依旧泛着柔和悦目的光泽。

陈九被她的话闹的脸上一红,好在晒得黝黑的面孔看不太出来。^欣¨捖`夲*鉮?戦\ /更`鑫`最^全~

他递过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薏米糕,艾琳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地咬了一口糕点,很快就被细腻润糯的口感征服。

“陈先生,你们的厨师一定很了不起。”

陈九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想起那夜阿萍姐拿着砍刀的样子,突然发笑。

“确实很了不起。”

管家老杰森有些不满。

他目光扫过陈九去而复返、手中提着食盒的身影,鼻腔里不屑地挤出一声冷哼,粗声粗气地说道:“东西放后厢。”

对于自家小姐执

意要与这些“黄皮猴子”厮混在一起,他心中充满了无奈与鄙夷,却又碍于艾琳那位曾在遥远清国担任过传教士、且对华人抱有不错印象的祖父的情面,不好公然表示反对。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陈九这群人,即便没有留着那可笑至极的长辫,也依旧是肮脏、粗鄙、未开化的代名词——瞧瞧这臭气熏天、破败不堪的捕鲸厂便可见一斑!

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更可气的是,他今天得亲自当马夫。

陈九自然无从知晓老杰森此刻心中那百转千回的复杂思绪。

他蜷缩着身子,有些局促地坐在马车车厢的倒座上。

车厢内的空间本就狭小,他的膝盖几乎要碰触到艾琳的裙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水味,与他衣袖间蒸腾出的、略带苦涩的皂角气息混合在一起。

老杰森似乎是故意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每次挥动马鞭,都刻意让车身产生剧烈的颠簸,陈九头上的那顶草帽,好几次都险些撞到坚硬的车厢壁板。

这是陈九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如此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与一位素昧平生的年轻异性独处,心中难免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的眼神下意识地西处躲闪,随即又意识到此举颇为失礼,便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向对面那位唯一还算熟悉的白人少女。

然而,目光方一接触,便下意识地躲避,又落在了她长裙下那紧身胸衣勾勒出的曼妙弧度上,这让他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将视线向上移去,却又恰好对上了艾琳那双含笑的明眸,以及那微微翘起的、如同蝶翼般轻颤的眼睫毛,这让他心中愈发紧张,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

艾琳似乎也被他这副手足无措的尴尬模样所感染,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竟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沉默之中。

“帽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艾琳忽然微微倾身向前,一股清新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原先那股橙花香水味。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轻轻擦过陈九的眉骨,替他调整了一下帽檐的位置,柔软的细麻布袖口不经意间扫过他滚烫的耳垂。“嗯,这样戴着,看上去更合适一些。”

陈九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猛地僵住,他强自镇定心神,用有些干涩的嗓音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你应该多尝试着用英语与我交谈,”

艾琳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语气温和地鼓励道,“这样,对你快速提升口语能力,会很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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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进意大利人的聚集区,绕过广场时,雨点开始敲打顶篷。

金山最近很是潮湿,经常下雨。

艾琳拉开车厢一侧的窗帘,饶有兴致地念着沿街那些商铺的招牌,练习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发音。

“诶,那好像是我家里开的钟表店。”

隔着车窗,陈九数着沿街商铺的遮阳篷,红白绿三色布幅在潮湿空气十分好看。

这里的街道是鹅卵石铺的,比起唐人街要好上许多。

“就到这里吧。”陈九开口道。

艾琳帮他拉了下连通前面驾驶位的铃铛。

老杰森不紧不慢地勒住马缰,用他那特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说道:“扶稳了。”

艾琳柔软的羊皮手套轻轻按在陈九的小臂上,借力轻快地跃下了马车。

“小姐,”

老杰森却突然插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您父亲若是知晓,您竟然在帮助这些华人做生意……”

“杰森,请重复 ‘公平贸易 ’ 这个词。”

近几日的教学经历,让她每天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与期待。比起待在家里那些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社交活动,她显然更喜欢每日出门的这份新奇与自由。教会的生活固然也还算不错,只可惜那里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未免有些沉闷。

街道很平整,两边有肉铺和裁缝店,远处隐隐约约还有面包的香气。

有三个意大利青年从他们身边经过,卷烟的火光在陈九经过时忽然明亮,烟雾里飘来小声的议论。

似乎是惊讶于一个黄种男人和白种女人的组合,意大利青年频频回头,还在小声和同伴说着什么。

艾琳突然撑开伞,脸色突然有些冷硬。

陈九和黄阿贵这几天每天上午都来这附近转一圈,这里距离捕鲸厂最近,走路最多两刻,有马的话还能更快。聚集的意大利人很多,整个社区只有一家小的洗衣店。应当是华人嫌这里远,还没有开到这里。

陈九己经看到了目标店铺,空着也没有门头,玻璃窗里面也拉了帘子,只是语言不通一首没有上门交流,今天约了艾琳才一起来试着看能不能敲定。

这是一栋很大的二层临街店铺,建筑保养的还很好,没有破旧的痕迹。

老杰森用包铜手杖叩门,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来。几人到隔壁的裁缝店打听,店主喊了小伙计去找人,店主才慢慢赶来。

店主是一个意大利

老头,昨夜的酒意还没散去。

“洗衣店?”他鼓起的眼珠扫过陈九的草帽,“这里的人确实需要再多一家洗衣店。”

“是这位小姐经营吗?”

他默认了陈九是艾琳的仆从。

陈九深吸一口气,刚想上前,艾琳却突然微笑着开口,“是啊,不过由这位先生代我管理。”

一首站在门外旁听的老杰森,闻听此言,气得猛地一跺脚。

意大利老头法贝托,在三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意大利文的租赁契约上,签下了他那潦草不堪的花体字签名。

当陈九仔细清点着手中那些沉甸甸的银币时,艾琳正兴致勃勃地踮着脚尖,踩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木凳上,仰头察看着店铺天花板上那盏布满蛛网的吊灯是否还完好无损。

她纤细的腰肢弯成一个柔美的柳条般的弧度,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陈九见状,下意识地便想伸出手去搀扶一把,却被老杰森那一声刻意加重了力道的咳嗽声,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