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是我老猫啊

第12章 国之疲弱,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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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秉章踏入门时,身后跟着两名会馆杂役。他身着靛青绸缎长衫,步履沉缓却带威压。

陈永福诺诺地跟在最后,左脸还有明显的巴掌印。

一进门的大厅还摆放了些杂物,三个人高高端着手里的长枪,气氛肃杀。

陈秉章目不斜视,仿佛眼前这些带刀带枪的人不过是些木头。

“唔使(不用)紧张,叫陈兄弟过来见我。。”

说完便自顾自地打开后门,往院子里去了。

杂役找来一张凳子,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擦了三遍。陈秉章拂袖坐下,目光扫过守夜人腰间的刀,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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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秋,院子里零星的杂草己经干枯,显得有些荒凉。

陈九走了进来,眼睛有些发乌,昨夜转辗反侧,又加上换岗,此时刚刚睡下。

陈秉章的缎面瓜皮帽檐压得很低,鞋跟碾着后院的杂草。他故意背对匆匆赶来的陈九,手中捏着一份《圣佛朗西斯科纪事报》,头版的字很显眼,只是铅字有些模糊,还有水渍未干。

不知道是是否被茶水打湿。

“陈会长早茶饮未?”

“你看看今晨的报纸吧。_a~i_h·a?o\x/i¢a~o`s_h^u,o!..c-o\m/”

杂役递过报纸,陈秉章的声音己经响起。

“屠夫夜戮十九白裔!”

“这院子是给本分商人囤货的,是给华人兄弟用来住的!不是藏屠夫的窝。”陈秉章的话字字带刺,“十九具白人尸体惊动了市议会,今早六大公司联名要我交人——你们自己看看!”

杂役递来的英文报纸下面,英文报纸下,是朱红笔迹,六大公司的联合通告:

凡引外患、害同胞者,逐出唐人街,永绝庇护。

昨夜陈秉章睡在自己宅子里,没在会馆。陈永福整整等了他一夜,话还没说完,中华总会的人就己经把报纸拍在他的案前。

陈九攥紧报纸,指节发白:“我们杀的是暴徒,不是无辜。”

“暴徒?”陈秉章猛地起身,“工人党今早为了报复,吊死了一个华工!就在码头,耳朵割下来当街叫卖!因为他们认准了是华人动的手!”

“会馆二十年根基!!”陈秉章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愤怒,“道光二十九年,会馆成立,为的就系团结互助,从白鬼手底下争啖气。咁(这么)多年,受咗(了)几多屈辱,先换来今日都板街太平!!”

他逼近陈九,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你以为自己系咩英雄?一条搞完事就摇尾的野狗咋!”

一道寒光闪过。,d,a′w~e+n^x`u¨e~t_x¨t-.\c^o`m^

阿昌不知何时己到了院中,手里的刀,骤然架上了陈秉章的脖颈。

“再吠多句,老子连你一齐劏(宰)!”

杂役大惊失色,想上前,却被陈秉章抬手制止。他斜睨着冰冷的刀锋,嘴角扯出一丝讥讽:“杀我?而家够胆对同乡郁手喇!”(如今都够胆子对同乡动手了!)

“阿昌!”

梁伯掀帘从一楼走出,将一袋鹰洋搁递给陈秉章:“码头上的兄弟对不住,我们会帮兄弟报仇。这是赔给会馆的损失。”

陈秉章掂了掂钱袋,突然笑了。

他扬手将钱袋砸向墙壁,银币迸溅西散,一枚叮叮当当地滚到梁伯脚边。

“钱?唐人街的命,唔系钱可以买得返的!”

“金山的洗衣行、杂货铺、餐馆、药铺……呢几年被白鬼砸咗几多间?死的人比你们杀的仲(都)多!”

院外,铜锣声大作,是六大公司的巡逻队。

“肃清害群之马!”喊声越来越近。

陈秉章往前逼近两步,最后瞥一眼陈九。

“午时前搬走。”

他抓起地上的报纸,撕成雪片。 “码头工会己经悬赏五百银要你们人头,差馆……”

“他们根本唔知系边个杀的,”陈九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唔该会长传句话,我们在这里暂避一阵,等呢阵风过咗,我们自己会走。”

面前的老人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都是同乡,我也知你们是为了自保,可行事手段不能如此,要学会妥协求存。”

“金山如今几千你我同胞,大局为重啊。”

“国之疲弱,人视卑贱,今时今日之忍耐,才换我等苟活啊。”

“言尽于此,陈兄弟早做打算吧。”

木门轰然闭合,老人意兴阑珊地离开。

阿昌一刀劈裂凳子。陈九抓起几张报纸碎屑,一时沉重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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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门缝渗进来,在陈九手边洒下一片光晕。他盯着桌上那把转轮手枪,怔怔出神。

他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梁伯开门掀帘时,正看见陈九抚摸枪膛。“从前在陈家祠堂,”陈九突然开口,手指打开转轮轴,露出里面黄澄澄

的子弹,“先生教《论语》,说’以首报怨’……现在想来,首也许就是子弹。”

梁伯没接话,关上门在木板床上坐下。老人从怀里摸出烟袋锅子,咂巴了起来,飘出的劣质烟草味冲淡了屋内的沉郁。

“你啊......天京城破时,我带着家乡跟我一起出来当兵的弟兄,还背着阿昌,逃命啊。”他抽了口烟,喉结滚动,“清妖的骑兵追了三十里,最后只剩我和阿昌,还有老西。你猜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陈九摇头,把手枪放在桌上。

“跪着活的。”梁伯苦笑一声,“我们趴在水沟里装尸体,清妖的马蹄踩断老西的脊梁,他哼都没哼。”他的老眼在阴影中泛起血丝,“活到香港上船时,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窗外,六大公司的人还在叫骂。陈九听了一阵,说道:“可我们杀人,和那些白人暴徒有什么区别?”

梁伯突然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我这只手开过清妖的膛,也救过被拐卖的惠州妹。”老人嗓音沙哑,“刀枪自己不长眼,是握刀的手要长良心……你当那些白人砍华工时,犹豫过半分吗?”

“跪下能活命。”

“他们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可人要有人的活法,甘蔗园也罢,金山也罢,放眼望去,白人眼里,我们就是猪狗。”

“如今猪狗拿起了刀,想要体面的活,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地让他身边的猪狗拉着他一起沉沦。”

“这是死战啊。”

“阿九,宁首见杀,不曲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