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小样,想跟我斗

张婶的目光掠过八仙桌上堆成小山的年货,眉头微微蹙起,手里的鸡毛掸子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

她走到周益民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又藏着难掩的感激:“益民,都说不用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前阵子你送的腊肉,现在还挂在房梁上没动呢。”

说话间,她伸手拂去周益民肩头的雪沫,指尖触到军大衣粗糙的布料,心里暗暗盘算。

这十斤猪肉够吃整个正月,牛羊肉更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过年能闻着点肉味就不错了。

自家虽不贪这些,可架不住周益民次次都这么实在,传出去倒显得张家姑娘不懂事。

周益民看出她的顾虑,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婶子,您可别跟我客气。这些都是爷爷奶奶特意交代的,说快过年了,让给燕儿和璐璐补补身子。”

他故意压低声音,像是说什么机密事,“我本来不想拿这么多,可爷爷奶奶放狠话,说我要是不送来,回头就拿擀面杖打断我的腿。”

这话半真半假,却把张婶逗得“噗嗤”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她知道这是周益民的托词,却也明白这份心意重如千斤。

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实在。”

周益民刚要道谢,张婶却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今晚说啥也得留下来吃饭。燕儿她爸昨天刚从集上割了块五花肉,正好给你炖个酸菜白肉。”

张燕在一旁听见,脸又悄悄红了,转身往厨房走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张璐揉着被打的后背,也跟着起哄:“对呀益民哥,我妈炖的酸菜可香了!”

周益民看着母女三人忙碌的身影,心里暖融融的。

他笑着应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正好尝尝婶子的手艺。”

张婶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西厢房方向,周益民就瞥见墙角布袋里露出的一抹鲜红。

他弯腰从袋口掏出两颗裹着冰碴的草莓,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递向正在整理桌布的张燕:“燕子,吃点草莓,我特意拿过来的。”

“特意”两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张燕心里,漾开圈圈甜意。

她刚伸出手,就被一阵风似的身影抢了先——张璐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夺过草莓塞进嘴里,冰凉的果肉混着甜汁在舌尖炸开,她含混不清地嚷嚷:“草莓!我的最爱!”

刚才被打的疼早忘到九霄云外,双手在布袋里翻得更起劲了,连掉在地上的草莓蒂都捡起来吹了吹。

张燕脸颊发烫,指尖触到布袋里冰凉的玻璃罐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原来他真的记得自己说过爱吃草莓,去年在河边洗衣服时随口提的一句话,竟被他记到现在。

她咬着唇加入翻找,发梢垂下来遮住泛红的眼角,和张璐的手在布袋里撞了好几下,终于摸到个圆滚滚的陶罐。

揭开盖子的瞬间,清甜的果香漫了满屋。张璐像只偷腥的猫,抓起草莓就往嘴里塞,红色的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花布围裙上洇出小朵小朵的红。

张燕刚拿起一颗,就见妹妹已经吞了五六颗,急得直跺脚:“张璐,你吃得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张璐鼓着腮帮子做鬼脸,手里还攥着三颗草莓,指甲缝里都沾着果肉。

张燕看着罐子里迅速减少的草莓,心疼得像被针扎——这可是益民哥特意留给自己的。她猛地转身作势要走,余光瞥见张璐瞬间僵硬的背影。

“姐!姐你别走!”张璐果然慌了,一把拽住张燕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拽掉她的发卡。

“亲爱的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就是开个玩笑嘛。”她踮起脚尖给张燕捶背,马尾辫扫过对方手背,痒得张燕忍不住笑出声。

“早这样不就好了。”张燕挑眉,慢悠悠坐回桌边,拿起一颗草莓小口抿着,看着妹妹委委屈屈地从布袋里摸出大白兔奶糖。

张璐撕开糖纸把奶糖塞进嘴里,奶香味虽浓,却总觉得比草莓少了点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姐姐手里的草莓,腮帮子鼓鼓地嚼着糖。

周益民靠在门框上,看着姐妹俩斗嘴的模样,喉结轻轻滚动。

张燕咬草莓时微微扬起的下巴,张璐偷吃被抓包的窘迫,还有窗台上那罐渐渐见空的草莓,都像幅暖融融的画。

他忽然觉得,有兄弟姐妹,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像自己,平时有的事情,想找个人商量一下都没有。

厨房的烟囱很快冒出了袅袅炊烟,混着煤烟味的蒸汽从木窗缝里挤出来,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张婶系着蓝布围裙刚要添柴,就见周益民搓着手站在门口,军靴底在门槛上蹭掉半块泥:“婶子,我来搭把手吧,劈柴烧火都行。”

他说着就要往里进,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都是平时帮忙干活练出的肌肉线条,此刻却在灶台前显得有些笨拙。

张婶手里的火钳“当啷”落在地上,连忙伸手去拦,围裙上的面粉蹭到周益民军大衣上:“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周益民的手刚摸到柴火垛,就被张婶连推带搡地请了出去。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益民你是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厨房就是女人的阵地。你张叔还没下班,你在堂屋坐着歇会儿,等着吃现成的就成。”

张婶转身回到厨房,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劈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把铁锅烧得发烫。

她从缸里舀出清水,倒进一个粗瓷盆里,然后将周益民带来的五花肉取出来,放在案板上。

冻得硬邦邦的五花肉在室温下慢慢软化,张婶用刀把肉皮上的细毛刮干净,再将五花肉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每一块都肥瘦相间,看着就很有食欲。

切好的肉块被放进冷水锅里,张婶往锅里撒了一把姜片和葱段,盖上锅盖,大火烧开。

不一会儿,锅里就冒出了白色的浮沫,她掀开锅盖,用勺子把浮沫小心翼翼地撇掉,然后捞出肉块,用温水冲洗干净,沥干水分放在一边。

接着,她把铁锅刷干净,重新放在灶上,等锅烧热后,倒入少许油。

油热后,张婶抓了一把白糖放进锅里,用铲子不停地翻炒。

白糖在热油里慢慢融化,从白色变成浅黄,又从浅黄变成深棕,还冒出了细密的泡泡,散发出甜甜的焦香。

这时候,她迅速把沥干水分的肉块倒进锅里,用铲子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糖色。肉块瞬间变成了诱人的琥珀色,油脂也被炒了出来。

张婶又往锅里加了八角、桂皮、香叶,还有刚才撇出来的姜片和葱段,翻炒出香味后,倒入适量的酱油,酱油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她再往锅里加了足够的热水,没过肉块,然后盖上锅盖,把火调小,让肉块在锅里慢慢炖煮。

趁着炖肉的间隙,张婶开始准备其他的菜。

她从菜篮里拿出大白菜,剥掉外面的老叶,把里面鲜嫩的菜叶洗干净,切成宽宽的菜条。

又从坛子里捞出泡好的酸菜,挤干水分,切成细细的丝。鸡蛋被她打进一个小碗里,用筷子快速搅拌,蛋黄和蛋白充分融合,冒出了许多细密的小泡泡。

灶膛里的火一直保持着稳定的燃烧,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肉香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飘满了整个厨房,甚至传到了堂屋。

周益民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闻着这诱人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张婶看了看锅里的红烧肉,汤汁已经收了不少,肉的颜色更加红亮。

她打开锅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轻轻一戳,就能穿透肉皮,说明肉已经炖得很烂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把火调大,让汤汁再收浓一些。

随后,她另起一口锅,倒入少许油,油热后倒入打散的鸡蛋液。

鸡蛋液在锅里迅速膨胀,变成了金黄的蛋块,张婶用铲子把蛋块切成大小合适的块,盛出来放在盘子里。

接着,她又在锅里加了点油,放入葱花爆香,再倒入切好的白菜条,快速翻炒。

白菜条在锅里慢慢变软,渗出水分,张婶往锅里加了少许盐和酱油,翻炒均匀后就可以出锅了。

最后是炒酸菜,张婶在锅里加了点猪油,等猪油融化后,放入酸菜丝翻炒。

酸菜的酸味在高温下被激发出来,和猪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味道。

她往锅里加了一点点糖提鲜,再翻炒几下,就盛了出来。

这时候,红烧肉也炖好了,浓郁的汤汁紧紧地裹在每一块肉上,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张婶把红烧肉盛进一个大大的青瓷碗里,端到堂屋的桌子上。紧接着,炒鸡蛋、炒白菜、炒酸菜也被一一端了上来,满满一桌子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张婶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周益民说:“益民,菜做好了,等你张叔回来咱就开饭。”周

益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笑着说:“婶子,您的手艺可真不赖,闻着就香。”

青瓷碗里的红烧肉还在微微颤动,油珠顺着肉块边缘滚落,在碗底积成小小的金池。

张婶刚把炒酸菜摆上桌,院门外就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张建设裹着身寒气走进来,军绿色棉帽上还沾着雪粒子,进门就摘下冻得发硬的手套,露出指关节上冻裂的口子。

“张叔!”周益民率先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凳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刚往前迈了半步,就被张建设按住肩膀。

“益民,你怎么过来?”张建设的声音带着刚从寒风里捞出来的沙哑,眼睛却亮了,目光在周益民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回桌上的饭菜,“这是……”

“爸!能不能不要再聊!”

张璐的筷子已经在手里转了三圈,鼻尖几乎要碰到红烧肉的热气,“我肚子饿!”

“张璐,你刚刚吃了那么多草莓,好饿啊!”张婶在一旁敲了敲她的手背,围裙上的油星随着动作晃了晃。

“女孩子家吃相得斯文点,没看见益民在这儿?”

张璐被说得脖子一缩,却还是梗着脖子嘟囔:“草莓是水果,不经饿的!”

她的喉结明显动了动,视线死死盯着碗里颤巍巍的肉块,若不是张婶在旁边用眼神制止,她的筷子早就戳进肉里了。

张建设这才注意到满桌的菜,青瓷碗里的红烧肉堆得冒尖,炒鸡蛋金黄得晃眼,白菜条还带着翠绿的边,连酸菜都泛着油光。

他愣了愣,回头看了看张婶:“今儿是什么日子?这菜比过年还丰盛。”

“益民带来的年货,我想着你下班晚,就多做了几个。”

张婶往张建设手里塞了块热毛巾,“快擦擦手,咱开饭。”

“好好,不聊!”张建设笑着在主位坐下,刚拿起筷子,就见张璐的鸡蛋已经夹在半空。

他故意咳嗽两声,看着小女儿悻悻地把鸡蛋放回碗里,才转向周益民:“益民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

周益民刚夹起一块白菜,就听见张璐“啊呜”一口吞下鸡蛋,蛋黄顺着嘴角往下淌,她也顾不上擦,筷子又瞄准了红烧肉。

张燕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自己却也红了脸——刚才还觉得妹妹丢人,此刻闻着肉香,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

张建设夹起一块红烧肉,吹了吹热气才放进嘴里,油香瞬间在齿间炸开。

他眯起眼睛嚼了两下,忽然看向周益民:“这肉……是你带的?”

见周益民点头,他又夹了块塞进张婶碗里:“你婶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糖色炒得,比食堂大师傅强十倍。”

张璐嘴里塞满了肉,含混不清地嘟囔:“是益民哥带的肉好,肥瘦正好!”

她的筷子在碗里翻找着,想挑块最肥的,却被张婶用筷子打了下手背:“吃相!”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