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万历十五年 2 百业兴起

此时的大明朝,因为海洋政策的兴起,有了市场,整个的盘子也有了变化。

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大明朝,到了万历年间,资本主义萌芽就已经产生。

特别是在万历二十年后,民间衍生了一个新的职业。

进城打工。

而这个时空,因为开海政策的向好,这种新的职业,也提前数年被推动起来。

江南烟雨,工坊如林……

大明帝国的东南腹地——南直隶、浙江,这片被长江和运河滋养的膏腴之地,早已不再是单纯的鱼米之乡。

苏州被称之为丝绸之都。

苏州、杭州、湖州,运河两岸,机杼之声日夜不绝于耳。

成千上万的大小工坊星罗棋布。

大的占地数十亩,雇佣织工、染匠、挽花工、络丝工等,动辄数千乃至上万人!

巨大的工棚里,数百架甚至上千架织机整齐排列,梭子如飞,锦缎、绫罗、纱绢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小的工坊亦有数百工匠,各有专精,或织素绸,或染彩帛,或刺绣品。

而且,最大的突破是这样的工坊有将近四成都是女工。

在这种丝绸业中,她们的月银要比男工还要高上不少。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

虽然说撑起半片天,还为时过早,但却改变了民间的一种思想,理学的禁锢受到了实打实的利益冲击。

这可比朝廷发下一纸公文要有效的多。

丝绸,不再是仅供宫廷贵胄的奢侈品,更成为行销海内外、赚取巨利的“硬通货”……因为大规模的产出,民间的百姓也能穿的起了。

江西景德镇,昌江两岸,窑火映红了半边天。

这里已非“瓷窑七十二座”的旧貌,而是“万窑齐烧”的壮观景象。

官窑依旧为宫廷烧制精美绝伦的御瓷,但更庞大的民窑体系,才是真正的经济支柱。

大窑主拥有数十座甚至上百座窑炉,雇佣工匠、画师、窑工数万人,从开采高岭土、制坯、上釉、绘画到入窑烧制,工序繁杂,分工明确,自已自发的玩起了流程化……

青花、五彩、粉彩、斗彩……各式瓷器琳琅满目,不仅满足国内需求,更通过皇家商号及众多海商,源源不断地装上海船,远销南洋、西洋,乃至遥远的英格兰。

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松江府的棉纺织业后来居上,“松江布”以其细密耐用行销天下,无数家庭作坊和大型工场日夜赶工。

因为有了市场,一切都变了。

常州的冶铁、铁器制造……

嘉兴的造纸业……

宜兴的紫砂陶……

金陵的造船业……

各行各业,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规模化、专业化生产态势。

雇佣劳动成为主流,商人资本深度介入生产,追逐利润成为驱动一切的核心动力……

这也导致江南城市人口激增,市镇繁荣,一个以工坊手工业为核心、商业高度发达的早期资本主义经济带,在江南已然成型。

最大受益者之一的皇家南洋通商总号,在从万历十三年,到万历十八年。

每年都能给朝廷提供超过七十万两白银的贡给。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也实现了营收,内部各个商队码头的主家,也都赚到了银子。

这笔钱,成为了朱翊钧内帑最稳定、最丰沛的收入来源,远超传统皇庄、矿税等收入。

有了其他的经济来源后,朱翊钧在万历十四年,再度解放了皇庄的佃农。

将土地分给了老百姓,并且第一次按照人口分。

一个人能分到五亩地。

不管男女,都是五亩地。

但因为是皇帝的土地,分出去的这些土地,不允许买卖。

朱翊钧拿出这笔巨款,恩赏天下六十五岁以上老人,其目的远不止于彰显仁孝……

因此,万历十五年的这道开年恩旨,看似温情脉脉的敬老恤老,实则是朱翊钧以其掌控的皇家资本为燃料,点燃的一枚投向帝国经济与政治肌体的“重磅炸弹”。

它既是对萌芽中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强力助推与回馈,也是这位年轻皇帝加强集权、重塑官僚体系的一次大胆而精妙的操作。

江南的工坊烟囱冒出的青烟,与皇家商号海船上飘扬的旗帜,共同构成了这幅万历盛世的底色………

海瑞吃完了地瓜之后,一旁的小太监赶忙送来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当其饮下后,擦了擦嘴角,便看向了坐在御案前面的天子。

岁月在海瑞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腰背虽努力挺直,却难掩那份沉沉的暮气。

他的呼吸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轻微喘息,眼神也不复当年的鹰隼般锐利,显得有些浑浊……

在万历十四年年中,海瑞便病了一次。

虽然朱翊钧不允许致仕,让其在京修养,但特逐渐交卸了都察院的日常事务,由右都御史刘正主持……

虽然不主持日常工作,但“海青天”这块牌子,依旧是大明官场清流的一杆无形旗帜,无人敢轻慢。

皇帝时常召他入宫垂询,抬他的轿子直接都抬到乾清宫里面,然后天子在扶其下轿。

这个待遇。

前面没有。

后面也不会再有了……

朱翊钧放下奏报,目光投向海瑞,打破了沉默:“海师傅,年节刚过,便颁下那道恩旨,朝野震动。卿以为如何?”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问一件寻常事。

海瑞闻言,缓缓抬起头,动作有些迟缓。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年轻的皇帝,沉默了片刻,才用那苍老、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开口,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陛下……恩泽万民,体恤耆老,此乃……圣王之道,仁心可昭日月。”

他先定了基调,肯定了皇帝行为的道德高度,这是海瑞的原则,对就是对。

朱翊钧微微颔首,等待下文。

他知道,海瑞必有“但是”。

果然,海瑞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如同寒风中摇曳的残烛:“然……陛下可知,此二百万雪花银,连同那如山如海的肉食布帛,自内帑出,经六部调拨,过省府州县层层之手,最终……落于一乡一里、一村一寨、一老翁一老妪之手……”

“此路……迢迢数万里,关隘重重,人心……如渊。锦衣卫、巡按御史……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能……尽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