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男人正值年富力强头发却已白，富态的脸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言谈举止间平和中透着理性气质。
在场来自证监、保监、银监与稽查四部的数十位业务骨干尽皆神情肃穆，他们对面前这位业内少有的技术派领导早有耳闻，工作调动原单位百余位同事自发相送，何等不易而圆满。
放在古代，是该受领万民伞的。
而经过数月并肩奋战，联合专项调查组里每一位同仁，得以更加深刻感受到所谓的无愧己任。
如果按照金融业的戏言，监管是锦衣卫，那么这位陈组长就是最锋利的绣春刀。
年轻姑娘眼神带着崇拜与向往，稚嫩的摹仿着他的状态，站到大屏幕前环顾全场沉稳开口：“经查证，前海人寿、钜盛华以及宝能地产，以下统称‘宝能系’，在投资万科过程中存在严重违规行为。”
“我插一句话，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超过了违规范畴，这就是违法！”陈组长手扶话筒语调铿锵。
他身旁的副组长脸色紧绷微微颔首：“继续汇报吧。”
“好的，首先是保险业务方面，宝能系旗下‘前海人寿’公司的万能险业务高回报率、短赎回周期特质，形成了名为保险实为投资理财的违规事实。”年轻姑娘点到为止。
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在前年伴随世界杯催生出众多百亿体量级别的网络福彩平台，因互联网平台属性一度造成行政管辖属地混乱监管无力等问题。
其后顶层监管一刀流切断整个产业，但通过此项“新事物”被普及互联网金融概念的普罗大众，依靠谋利本能涌入相关领域。
保险通常分为两种，要么按年限到期兑偿本金和利息，要么按年限到期兑偿投资回报。另有两种的结合，保险公司把用户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做保本利息，一份拿去做投资——万能险。
前海人寿钻了这个空子，挂着相对而言监管评级较低的万能险羊头，卖着风险最高的投资险狗肉。
即用户投入100元，1元钱用作保本利息部分，其他99元拿去做投资。
此举令前海人寿万能险年化收益7%，银行的同类型产品年化率最多5%。
最关键的是赎回周期，移动互联网将按年限计的时间缩短到按月、按周，用户投资便捷性无限放大到极致，短短两年光景疯狂吸纳公共资金几百亿。
本质上和公募理财基金没有任何区别了，宝能系通过前海人寿旗下保险资金买入百亿元万科股票，全部由此而来。
恒大同样这般使用恒大人寿资金买入万科股票，目前整个保险行业诸多机构大多如此操作，甚至有的丧心病狂到干脆把保本利息部分设置为0……
保监部门接下来需要从宏观层面挥刀，不是今天要聊的主题。
年轻姑娘汇报完简要概况，转而看向银监部门的同事：“其次宝能系在‘钜盛华’方面，包括但不限于使用劣后资金、循环质押等操作，实现以投资为目的的借贷通道。”
“咳，我稍微做点补充，钜盛华的贷款涉及多地区、多家民营银行，并且还有大量券商公司参与其中。”
副组长轻咳一声：“整个链条之长、情况之复杂远超我们想象，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很多预料之外的困难。”
“但是证监和稽查，咱们各个兄弟部门通力合作，克服了重重阻力，可以说宝能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
他简简单单补充了十分钟，从业务聊到精神再上升到事业理想，大家默默相顾无言。
陈组长倒也给面子没打断，毕竟保险那边还算监管与新兴业态变化的碰撞磨合，银行这边则属于难以为继急需变革的传统问题，既有脸面难堪，更是满腹牢骚。
宝能系通过钜盛华拿出70亿左右的自有资金，设置了九个‘资产管理计划’主体，然后从银行和券商机构借来上百亿资金。
自有资金充当劣后资金，银行券商资金为优先级资金，投入股市购买万科股票。
乍看起来好像没问题，但监管不允许银行的钱流入股市，而资产管理计划这一主体的监管异常宽松，什么都能投。
这导致在银监管辖范畴，银行的钱是进了‘资管管理计划’，没说要投股市；在证监的管辖范畴，资产管理计划什么都能投，股市当然包括其中，至于宝能系的钱从哪儿来的，他们不知道啊。
而从银行的立场，存在资金优先劣后级机制，亏完宝能自有资金触发风控，他们会立刻收回投资。
应该算常规投资业务，怎么能说资金违规流入股市
简而言之，宝能系在保险业是名为保险实则投资理财，在银行业是名为投资实则借贷，从而绕过监管撬动杠杆。
当然，要是仅仅如此不至于搞得银监部门难堪，姚振华另外还整了个大活。
他投入九个资管计划的70亿自有资金同样是借来的，利用循环质押贷款的套路，出借方是浙商银行。
双方先成立一家投资公司主体，宝能系出资13亿后者借给这家公司53亿，把钱投入九个资管账户，再以投资名义从银行借来百亿资金。
整个过程中每个步骤都合规，连起来貌似不合规，但哪里不合规呢
银监说过不让银行给社会企业批贷款，还是证监严令禁止金融公司不能投资股市……
“总结下来，宝能系在收购万科过程中，只从名下合肥分公司项目抽调了13亿资金，其余总计近三百亿资金来源分为两部分，前海人寿出资百亿，钜盛华通过层层杠杆出资227亿。”
年轻姑娘讲到最后一页ppt，指着其上黑体加粗字迹做出总结：“我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典型‘监管套利’操作。”
“监管天然存在的滞后性，让我们每一次发现漏洞时，早有‘灰鼠’光临过。”
陈组长略作停顿：“积极看待他们有些时候促进了行业进步，所以从法律监管层面我们常讲‘既往不溯’的概念，逐渐形成了所谓‘监管套利’说辞，很多人专门把钻空子当做一门生意。”
“我毫不客气的讲，宝能系就是个中典型，佼佼者。但这次我为它感到非常遗憾，我们经过长达数月的奋战，它被抓到现行了！”
他坐正身体郑重宣布：“无论各兄弟单位未来怎么引以为戒修补漏洞，今天必须要重拳出击，让市场看到监管的作为。”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阵阵掌声，称不上热烈，只是出于对陈组长个人的尊重。
万宝大战之所以受到万众瞩目是因为太典型了，几乎把现行监管制度整体性冲刷个遍，种种弊端缺陷暴漏无遗。
可是大家发现自身无力彻底改变什么，制定规则的人坐在一个个格子间办公室里。
“小樊，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散会后各业务骨干四散而去忙碌着最后的攻坚收尾，陈组长单独叫住年轻姑娘问话。
“呃，还能坚持，大家都很拼就感觉不到累。”“既然不累，能跟我出趟差吗，现在就得出发。”
“没问题，陈组长咱们去深圳”“别急着答应，我听说你跟谢景行是朋友，想请你以私人身份帮我给他带几句话。”
“我……”
“路上考虑吧，你要是愿意就在珠海下车，不方便就跟我去深圳实地看一看宝能。”
…………
【保险姓保，保监姓监：保监部门要求前海人寿限期整改，将保险资金转入专项监管账户。】
【宝能系声明放弃买入格力股票计划，或将通过大宗交易提前清仓退出。】
【恒大声明：深感不安将立即按照有关单位指导整改保险业务，充分考虑万科经营状况无条件给予支持，随时可将持股转让给深铁集团。】
【近距离接触王石的消息人士透露，联合调查组入驻万科、宝能、恒大三方监督整改，如有需要不排除联合执法部门共同出手的可能性。国资部门严令华润不得随意对万科事件表态，不得将持股转让给景行集团。深铁集团入主宝能已成定局。】
【珠海格力集团董事长接受采访表示，正在与景行集团积极沟通以取得初步进展，绝不会让格力电器成为第二家‘南玻集团’，坚决捍卫小股东利益！】
周一那天场外响起监管钟声，格力股价应声下跌，就是全市场都猜到了后续展开。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许老板不仅迅速滑跪并且非常肉麻的伸出了舌头猛舔，珠海国资在公众茫茫然中一脚蹬开宝能系纵身飞扑谢景行。
姚振华不甘心于失败，寄希望于放弃格力断臂求生。
新闻舆论纷纷扰扰按小时更新，万宝之争不以任何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节奏，朝着终局飞奔。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谢景行放下平板电脑。
俞念看着屏幕显示的文字内容，摇了摇头：“偶然中的必然。”
“其实你没必要急着来珠海，我再不当人，也不能够坑岳父啊！”谢景行笑了起来。
小道八卦传言为真，华润承压到极限了。
俞念的父亲身处其中非常僵硬，便宜女婿要是强行要求执行双方刚刚签订的股份转让意向合同，他堪称无地自容。
不过俞念在意的并非这些。
南玻集团，国内最早的中外合资企业之一，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建筑玻璃行业龙头企业。
几十年来公司实控权几度易手，管理层控股比例不到1%，姚振华在去年将之当做狩猎目标连续四次举牌持股比例超过20%，今年三月份推动董事会重组顺利占据三席董事会。
其后短短大半年时间血洗原管理层团队，他的人在董事会上叫嚣：你们辛辛苦苦做实业能赚几个钱，搞资本运作买入卖出才能发财！
直到五天前，南玻集团深夜连发七条重大人事变动公告，董事长率领全体高管愤然辞职鱼死网破。
深交所要求其对此做出深度信息披露，结果宝能以公司名义反手披露信息，表示会起诉原管理团队，理由是他们偷窃公司专利技术。
市场哗然一片，连带那句辛苦做实业能赚几个钱的言论，触碰到了普罗大众最敏感的神经。
万科、格力被资本野蛮人强取豪夺的后果展现淋漓尽致，于是调查组驻场宝能数月的监管单位，抓住了这无比正当的理由悠悠敲响钟声。
可是，谢景行即将接管全局。
无论姚振华还是王石亦或者恒大与珠海国资，所有正义的无耻的，都将被横扫进垃圾桶。
功亏一篑，倾尽人力，难敌天意。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俞念有点心疼。
“安邦保险的董事长，是浙商银行的大股东，他早就和姚振华有默契。”
谢景行仍然笑着轻松的耸耸肩膀：“事实证明，我有能力摁死他处心积虑经营多年的计划，只是最后不陪他玩了而已。”
“资本野蛮人之间，亦有差距。”
俞念抿起红唇歪头看着他想说笑话，可鼻尖泛酸，到嘴边的话化作苦涩咽回腹中。
监管的钟声意味着，她的男人没有了自证的余地，万宝之争将永远成为贴在他身上的污点。
2016年谢景行与姚振华联手贡献国内迄今为止最典型的资本野蛮人入侵事件，为我国金融监管积累了丰富的负面经验——未来人们回头看会用寥寥数语这样描述。
如果按照现在很火的重生题材网络小说的写法，作者大概会想方设法让主角站出来，干掉这两个大反派……
…………
“景行，我们从建国初期的混业监管走到现在的分业监管，用了几十年时间数代金融人为之努力。如今又走到岔路口，恢复混业监管势在必行，我们的事业要进入深水区了。”
“你代表你自己”
“……为什么这样问”
“改天我叫上宋安梨和赵梦澈，你约齐天和薛浩然他们，大家聚一聚。”
谢景行回忆着说道：“我记得，那次你喝醉酒说过，你要成为一位超级牛逼的监管大佬，让大家伙看看你现在功成名就的可恶嘴脸。”
“你嘞，最牛的投资人，比我可恶多了！”樊浩楠呲着牙张牙舞爪。
谢景行挑了下眉毛：“我以为你会夸夸我。”
“陈组长说，感谢谢总为我国金融事业做出的贡献，历史会铭记你。”
樊浩楠噗的笑出声，自我吐槽道：“怎么感觉被我说的，你好像永垂不朽了。”
“那还是别铭记了。”谢景行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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