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1章 今日长缨在手
同日晚八点，汴京宾馆，一间临时用作棋协办公的小型多功能间内。
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照亮了堆满文件和笔记本电脑的会议桌。窗外汴州的夜色流光溢彩，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弥漫着沉重气氛的房间内。
棋协主席尚朝天独自坐在桌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舆情报告和国际奥委会官网的页面。
眼下正值运作围棋入奥的关键时刻，对于尚朝天来说，最近几天晚上来这加班工作算是常态了。
只不过眼下的战况，却着实令他难以乐观……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随即推开，一个靓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尚主席！”
“……芮昭”
待看到来人，尚朝天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你怎么来这了！
“刚刚拿到【国手】，不多在房间休息休息”
“啊，有点事想和您聊聊……”
芮昭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目光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扫过，最后落在尚朝天带着血丝的眼睛上：
“听、听冉冉说您最近每天晚上都在这加班，就过来了……
“方便……和您聊聊吗”
尚朝天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棋圣那双清彻却异常认真的眼睛，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他太了解芮昭——心思纯粹，几乎从不主动过问棋协事务，更不会在没事找他浪费自己的练棋时间。
而眼下这种反常的举动，只有一个解释……
她，只怕应该已经知道情况了。
尚朝天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却维持着平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
“行，你先坐下吧。”
芮昭依言坐下。
没有寒暄，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
“尚主席，有关围棋入奥以及外网舆论的情况，我刚刚听安安姐、曾大哥他们说了些……
“好像有些不太乐观，对吗”
尚朝天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他沉默了几秒钟，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面对这位一手将华夏围棋带到前所未有高度、为入奥倾尽心血的功勋棋手，他不忍心隐瞒——也没有隐瞒的资格。
“……嗯。
“现在的情况，的确比较没有脾气。”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将残酷的现实和盘托出：
“北美那边在使用各种手段在向各国际奥委会及各成员施压，要求他们反对围棋入奥。
“尽管我们我们也在动用各种手段去争取，但现在情况是，大多数奥委会成员夹在我们和北美两边，不好明确表态。
“东瀛、南韩、台海省三地受制于北美给到的压力，更是都已放弃公开支持我们围棋入奥的主张。
“而国际奥委会官方的话，很遗憾，也是北美在里面的影响力比较根深蒂固……
“现在他们意思是，如果我们愿意主动承办一届夏季奥运会的话，可以安排围棋作为那届奥运会的临时项目，但想要永久入奥，可能还得从长计议……”
说到这，尚朝天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不甘和惋惜：
“本来，如果整体舆论风向在我们这边的话，我们还可以打打舆论牌。
“包括全世界各地的左派力量，肯定也会努力向各国家、地区的奥委会施加压力。
“但不得不说，论向他国施压、搞舆论战和远程养殖……还是北美做得最驾轻就熟！
“自从他们动用全部明里暗里的宣传力量开始抹黑围棋之后，围棋入奥的事情我们便落入了下风，海外舆论上也彻底进入僵持，很难给到各成员压力……”
芮昭静静地听着这些糟糕的消息，可脸上却并没有出现尚朝天预想中的愤怒或激动。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
“可是……尚主席……
“为什么我们下不过ai，会成为他们攻击围棋的理由呢”
她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由衷的不解：
“明明……人类也跑不过汽车，游不过快艇……
“但赛跑和游泳不都是奥运会无可争议的项目吗为什么没人说它们‘无用’呢”
“这个……我们也内部讨论过。”
尚朝天沉吟片两秒，如实答道：
“简单说，本质原因在于——人类作为智慧生物，对身体运动和智力运动的期望是不同的。
“人类在赛跑和游泳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能够超过工具，看这些运动，本质是看角斗士决斗没有区别……只要能让人体会到刺激感就行！
“但如果是智力运动，底层逻辑就完全不同了——因为智慧这是人类统治世界的根本底牌！
“如果在这个领域，人类很清晰地发现有超越自己的存在，那自然会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并且下意识会有否认这项目代表真正智慧的倾向。
“就如同我们哪怕在土木工程上搞得再好北美那边也不屑一顾，可要是我们真的有了支比他们还要强大的空军海军，那帮红脖子估计瞬间就要破掉大防一样。”
说到这，尚朝天挤了下嘴角，随即叹了口气道：
“其实……明明真正了解ai的人都知道：ai其实都还是挺笨的！
“它之所以能够超越人类，完全是靠着在计算机硬件支持，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完成人数百年都无法触及的对局量并加以经验总结，这才‘勤能补拙’。
“本来经过充分解释的话，大多数人应该是能够理解：拿ai否定围棋，和拿汽车、快艇否认赛跑与游泳一样可笑！
“甚至汽车和快艇一旦发动起来就没有慢于人类的时候！而ai反而时不时就会在对局中被人类找到盲点……
“可现在被北美那边用如此强大的舆论能力把水搅混，一下子激起了大批民众的反智心态！舆论上，就反而变得我们处于下风了……
“而且颇有点被‘一力破万法’的感觉！”
听完尚朝天的解释，芮昭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黯淡了下去。
当世昭君这份失落感是如此清晰，让尚朝天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最近几年，围棋这项古老的运动能够破圈而出、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可以说几乎全是托了眼前这位年轻棋圣的福！
是她用一场场惊世骇俗的胜利，将围棋推到了聚光灯下！是她点燃了“她不是孤例”的全球浪潮，赋予了围棋前所未有的社会意义！这才有了之前距离入奥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的大好局面！
而就在十天前，自己还信心满满地将入奥进展当做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甚至满怀期许地鼓励，本国领军去拿下那枚象征围棋奥运首金的荣耀！
结果呢
短短十天，风云突变！
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梦想，转眼间变得高不可攀……
尚朝天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围棋付出了一切、此刻却显得格外单薄和失落的女孩，喉咙有些发哽。
“实在是对不住啊芮昭！你的这枚奥运金牌……可能要等等了！”
尚朝天极为羞愧地低头说道：
“都怪我们这些当官的！
“明明你都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结果那么好的局面却被我们弄得一团糟……实在是对不住你！”
然而，出乎尚朝天意料的是……
当芮昭抬起头时，她脸上那种明显的失落感已经收敛了许多。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甚至……
有些过于平静。
“没事的，尚主席。”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听不出太多波澜：
“奥运金牌什么的……我并不在乎。
“我今天来找您，也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弄清楚了就好。”
芮昭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那……我这继续去训练！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尚朝天一愣，他看着芮昭平静得有些异常的脸，心中反而更加不安，连忙安慰道：
“啊好的！不过芮昭你也不要太难过！
“现在【围棋小昭】可是全网有接近三亿粉丝的超级账号！你的粉丝们还是在关注着你、支持着你！
“只要你能不断取得好的成绩、不断精进自己的棋艺……一定能够向全世界继续传递围棋的魅力与内在精神！
“即便这次不成……我们再做个两三年准备！好好积累！一定还有机会的！”
这番话说出口，连尚朝天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错过了“她不是孤例”运动掀起的这股史无前例的全球浪潮，错过了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窗口期，围棋想要再获得如此高的关注度和推动力、进而跻身奥运殿堂……恐怕真的难如登天！
可想要打破蓝星霸权的舆论统治，这又谈何容易！
否则共和国也不至于在外网被反复无端抹黑了！
芮昭眨了眨眼，看向尚朝天的清澈的双眸，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但又转瞬即逝。
她很快便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个淡淡的、礼节性的微笑：
“嗯。谢谢尚主席。”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尚朝天站在原地，看着芮昭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五味杂陈。
那声“谢谢”听起来如此平静，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
…
离开多功能间后，芮昭一路脚步不停。
乍一看，龙姐表现得一切如常。
但细看之下，她的步伐似乎比平时更加沉稳，眼神深处仿佛凝聚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她搭乘客梯，穿过宾馆铺着厚地毯的廊道，回到自己位于高层的房间。
刷卡，开门，进入。
房间内光线柔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汴州璀璨的夜景。
芮昭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走到房间中央，静静地站了片刻。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像在凝视着一个看不见的存在。
她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如同是在呼唤一个沉睡已久、甚至可能已经被遗忘的名字：
“……系统……
“……你在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微微凝滞。
一秒。
两秒。
就在芮昭开始以为、所谓系统只是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恍然错觉时——
一连串闪烁着柔和白光的文字，如同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绑定它时那样，毫无征兆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视野正前方！
【直播粉丝助力系统】
【当前直播内容：围棋】
【绑定宿主：芮昭】
【粉丝总数量……】
【……277600321人！】
一行新的、带着巨大惊叹号和问号的文字紧接着蹦了出来：
【我去！牛啊！快三亿粉！】
【小姐姐你是怎么做到……诶等等！】
文字突然卡顿了一下，像是系统在检索什么，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情绪”：
【距离上次使用已有……】
【1524天！】
【】
【……不是！大姐】
【你搞那么多粉丝出来……难道不是为了用本系统的吗！！！】
啊……
自打成功定段后，我确实完全没想过你，都快把你给忘了呢！
看到这个在不知名角落默默吃灰了四年多的系统小家伙那充满“幽默感”的吐槽，世界公认的围棋女神被逗得哑然失笑。
但很快，那抹笑意便如同潮水般褪去。
当世第一人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眼神锐利如刀，如同即将踏上最终决战的战士，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强敌！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杂念都排出体外。
但现在……
可能不得不靠你了！
念及于此，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一个界面简洁却功能强大的云计算围棋ai被迅速启动，画面飞速到进入人机对弈训练模式。
移动着的鼠标光标，毫不滞涩地进行着各种设定……
ai强度：【无限制原版】
所用规则：【ai赛规则】
用时：【保留时间2小时，五次一分钟读秒】
一切设定做完，华夏新任国手进入对弈。
屏幕上，象征着ai执黑的棋子已经在棋盘右上星位落下第一手。
名人天元在椅子上坐定，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即将拔剑出鞘的武士，静静凝视着屏幕上那十九道虚拟的棋盘，以及背后那个代表着当今蓝星迄今为止棋力至高的存在！
说实话，芮昭对ai并没有任何敌意。相反，她无比欣喜于ai的出现——因为它为所有热爱围棋的人，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正如于庆光在四年前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
——清丽脱俗的朵看似一尘不染，美艳不可方物，却也需要泥土孕育。
入奥对于围棋项目在蓝星的发展而言，无疑会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无论是东亚以外地区的推广，还是瀛韩两国围棋热度的长期维系，都所赖于此！
而在当下可以看到的未来中、此可谓仅此一次的绝佳机会！
为了搏得这个机会，即便是面对ai这位一直以来的良师益友，即便需要动用不属于自身的力量……
自己也绝没有轻言放弃的理由！
想到这，快棋雅典娜深吸一口气，随即用自己的意识轻触了脑海当中那个沉寂了四年之久、并无实际形体的开关——
嗡——！
刹那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征兆地涌入她的意识深处！
那并非物理上的冲击，而是一种信息的洪流！
一瞬间，芮昭只感觉自己的思绪仿佛瞬间复制多重，在为自己同时运转！棋盘上众多可能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展现在自己面前！
而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当世昭君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将自己的全部心绪下沉入“心流”当中，在左上小目落子……
时隔一千五百多个日夜后，当初那个穿越于此、重新开始自己围棋之路的少女，早已凭借自身的努力与天赋，登临绝顶，成为了蓝星世界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而此刻，这位屹立于蓝星棋坛之巅的王者，终于再次握紧了那束她并不认为属于自身的长缨！
她要用这缚神之索，去挑战那条由蓝星人类迄今为止诸多尖端科技结晶而成、盘踞于虚拟棋盘九霄之上的……
赛博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