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嘉靖二月风似剪

第622章 心塞的张太岳

张居正和海瑞都走了之后,书房内,高拱独自站在窗前,此刻东方拂晓,窗外一株白色茉莉开得正盛,他却视而不见。

董家的火,烧毁的不仅是几间宅院、几条人命,更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规则。

当年斗倒严的时时候,朝廷和裕王尚且给严家留了体面——严世蕃虽被处斩,但严嵩得以善终,严家女眷也未受牵联。

如今董家之案才刚刚开了一个头,还没开始正式调查,就搭进去了一家人命,这显然是有些狠辣过头了。

高拱虽然脾气臭,但是也都是对事不对人,即便是对人,高拱也是恪守的底线:政争归政争,赶尽杀绝的事,他不屑为之。

“徐阶.”

高拱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个他曾经敬重,现在要超越的老前辈,如今竟然用最肮脏的手段践踏了他的底线。

这简直就是对高拱尊严的践踏!

要知道此刻的高拱可是南京的内阁大学士兼南直隶总督,南京乃至江南地区出了这么恶劣的惨案,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那都是在打高拱的脸,都是没将高拱放在眼里。

现在高拱的书桌案几上还摊开着刚刚从京师传到南京的董家案公文。

这些公文里面,还附有之前徐璠在其父徐阶授意之下举报董家与倭寇往来的书信副本证据。

凭这些证据就已经足够定董家满门死罪,可是现在徐阶竟然还是下了如此毒手,生怕他们在南京查案又查出徐家的问题。

当真是过分至极!

“砰!“

高拱一拳砸在案几上,笔墨纸砚齐齐跳起。

这一次,他必须要徐阶乃至整个徐家付出惨痛的代价,要不然这都对不起裕王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一日后。

去了松江府董家火灾现场的张居正回来了。

张居正风尘仆仆都未来得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在他要踏入高拱书房时,高拱就看到了张居正衣摆上沾染着的黑色木炭灰,以及他脚上皂鞋底子上的黑灰。

“太岳回来了。”

高拱示意进门的张居正坐下,接着高拱也没有任何的客套寒暄,直接问道:“火场可有什么发现”

张居正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喘匀了一口气后,才说道:“回阁老,董家的火势太猛,账册文书尽毁。不过,刚峰在废墟中也发现了火油痕迹。”

“火油”

高拱眉毛一挑,有这种东西在,高拱是一点都不奇怪。

虽然说江南这段时间天气炎热,但雨水同样也不在少数。

董家的火想着的那么猛烈,没点东西辅助,也是不可能的。

高拱此刻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接着他又突然问道:“你怎么看”

张居正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道:“下官以为,此案蹊跷颇多。若确系人为纵火,必与董家走私案有关。”

“有关”

高拱轻笑一声,面色微冷,“太岳何必避重就轻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董家和徐家的儿女亲家还有江南的各大望族,谁不知道那些走私到海上的东西,最后都会分出不少,进到徐家的银库”

张居正沉默,他虽然跟徐阶已经割席,但毕竟还有那么多年的师徒情分,真要让他对徐家赶尽杀绝,他还是会忍不住犹豫的。

张居正叹息一声:“阁老明鉴。只是徐阁老毕竟.”

“毕竟什么”

高拱的声调猛然一高。

这个时候,他才不会在乎徐阶的脸面。

因此此事,是徐阶先打他的脸的!

现在高拱肯定要用力的回抽回去,要不然从今以后他就别想在南京支棱起来了。

高拱眼中寒光暴射,“毕竟是你的座师毕竟提携过你张太岳”

书房内空气骤然凝固。

张居正面色不变,但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高拱盯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余岁的俊杰,那时的张居正还是个锋芒毕露的翰林编修,如今却已深谙韬光养晦之道。

“太岳,”高拱语气忽然缓和,“去年末严世蕃伏诛时,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张居正抬眼,与高拱目光相接,神情严肃的说道:“下官说,除恶务尽。”

“对,除恶务尽。”

高拱起身望向窗外,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风光,接着又转头看着张居正道:“如今这恶,可比严世蕃狡猾多了。若是,放任不管,不仅是朝廷的体统脸面无法保全,就连江南百姓的苦难还要继续下去!”

张居正沉默以对,他知道高拱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高拱又突然说道:“徐璠到南京了。”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下官不知。”

这个事,张居正是真不知道,而且以他现在和徐家关系,徐璠即便是到了南京,又能如何

高拱幽幽说道:“听说他了徐阁老的亲笔信,要来找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入张居正最柔软的防备。

张居正顿时错愕,这特么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都来不及多想,立刻回道:“阁老,下官与徐家早已分道扬镳.不复从前!”

“我知道。”

高拱抬手止住他的话,“我只问你一句——董家这把火,烧不烧得进南京刑部你张太岳能不能坚持初心,将此案一查到底”

张居正肃然起身,一揖到地:“请阁老放心,国法如山,私交似水。下官分得清轻重。”

高拱凝视他许久,终于点头:“好。董家走私案由你主查,纵火案交给海刚峰。”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你们俩分开办案,也是一件好事。”

张居正领命退出。

高拱望着张居正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故意将昨晚已经商议好的安排再做变动,将纵火案单独交给海瑞,既是对张居正的试探,也是给自己的保险——若张居正念旧情手软,至少还有海瑞这把利剑。

次日清晨,高拱在刑部大堂召集三司官员。

他端坐首位,目光扫过堂下众官。

这些面孔他大多熟悉——有些是严党倒台后他亲手提拔的,有些是徐阶的门生,还有些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董家一案,关系朝廷体统。”

高拱开门见山:“走私勾结倭寇已是死罪,如今又添灭门惨案。本阁奉圣命提调南京内外一切行政军机要务,自不能放任如此丧尽天良的暴行横行于江南之地!”

现在,本阁希望你们接下来要好好的用些心,用些力,不要再让这样的恶性案件在江南地区发生!”

他特意强调了“恶性案件”四字,一下子也让刑部大堂内的气氛为之一寒,现在都还没确凿证据说董家之火是被人灭门放的。

可是现在高拱已经给这场大火定了性,可见接下来的政治风波到底有多大!“海巡抚。”

高拱开始点名。

海瑞出列,双手呈上一份文书:“阁老,下官已查明,董府火场确有火油痕迹。更在废墟暗格中发现半毁账簿,记录董家与倭寇交易数十次,涉及白银逾十万两。”

海瑞话音一落,堂下一片哗然。

高拱冷眼旁观着冷笑:“这账簿倒是有趣。董家每次交易都记了两个代号——东海来客收货,南山老翁分利。“他抬眼环视,“诸位猜猜,这南山老翁是谁”

无人应答。大堂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高拱合上账簿,声音陡然提高:“本官不管这南山老翁是何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既然敢通倭害民,就要付出代价!”

高拱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回声在大堂内久久不散。

几个年迈的官员被震得浑身一颤,仿佛那块惊堂木是敲在了他们脊梁上。

“即日起,南京戒严。”

高拱接着宣布,“凡五品以上官员,无令不得出城。各衙门档案一律封存待查。”

“海瑞!”

宣布完戒严令后,高拱又将目光落在了海瑞身上。

“下官在!”

海瑞再次出列一拜。

“你亲自带人搜查董家在各地的商号、码头,凡有可疑,立即拿问!”

“遵命!”

高拱又看向张居正:“张部堂。“

“下官在。”

“你负责提审董家幸存人员,务必问出走私案全部脉络。无论牵连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高拱当即就将自己态度无比鲜明的表露了出来。

张居正深深一揖:“下官明白。”

此刻的南京城内,一辆装饰朴素低调到让人都难注意到的马车正缓缓的行驶在街道上。

车厢内,徐璠掀开窗帘,望着熟悉的街景,脸上却没有半分归乡的喜悦。

如今的徐璠年约四十,面容与父亲徐阶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沉稳老练,多了几分浮躁之气。

“大爷,直接去府上吗”车夫恭敬问道。

徐璠沉吟片刻:“不,直接去刑部衙门。”

车夫一愣:“这这可以吗”

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我自有主张。”

徐璠不耐烦地挥手,“父亲远在京师,不知南京情势。张居正如今是刑部尚书,若能得他相助,我徐家危机可解。”

马车转向刑部衙门方向驶去。徐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那是父亲徐阶的亲笔手书,嘱他务必交到张居正手中。

“张太岳啊张太岳,”

徐璠喃喃自语,“当年你落魄时,我父亲是如何提携你的如今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刑部后堂,现在所有人都散去,这里又成了张居正的主场。

张居正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董家案的初步卷宗。他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部堂,徐璠徐大公子在外求见。”

一个差役低声禀报。

张居正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昨日的时候,他就从高拱那里知道了徐家会有人来,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时候。

“请他进来。”

沉默片刻后,也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刑部,张居正也没法视而不见。他最终平静如此吩咐道。

不多时,徐璠大步走入,脸上堆满笑容:“太岳兄,别来无恙啊!自京师一别,已有两年未见了吧”

张居正起身相迎,面带微笑:“徐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虽然因为三殿三阁的事情,张居正和徐阶闹翻了,但毕竟脸面还要顾及一些。

二人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

徐璠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太岳兄,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张居正不动声色:“徐兄但说无妨。“

徐璠从袖中取出那封信笺:“这是家父亲笔,嘱我务必亲手交予太岳兄。”

张居正接过信笺,并未立即拆看,而是放在一旁:“徐阁老可还安好”

徐璠听到这声“徐阁老”,心里也不是滋味,若是以前的时候,张居正不尊称一声先生,也要用“阁老”“元辅”这样不带具体姓的尊称。

可现在徐阶都成了“徐阁老”,这其中的生分,自然可想而知。

“家父一切安好。”

徐璠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

“只是,近日有人诬告我徐家与董家勾结走私,实在荒谬。家父大义灭亲举报董家,反倒惹来一身腥,真是过分至极!”

张居正目光微闪:“董家前日突发大火,徐兄可知晓”

徐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恢复如常:“听说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董家作恶多端,想必是遭了天谴。”

“天谴”

张居正轻笑一声,“徐兄真会说话。”

徐璠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太岳兄,家父在信中已言明一切。你我两家本有香火之情,如今徐家遭人构陷,还望太岳兄看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

张居正终于拆开信笺,细细阅读。

信中,徐阶言辞恳切,回忆当年提携之恩,又言明徐家清白,希望张居正能在董家案上秉公处理,勿使忠良蒙冤。

读罢,张居正将信折好,收入袖中:“徐阁老言重了。居正身为刑部尚书,自当秉公执法,不枉不纵。”

徐璠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激动道:“有太岳兄这句话,家父便可安心了。”

“不过.”

就在徐璠开心的时候,张居正话锋一转,“董家大火颇为蹊跷,高拱高阁老已命海刚峰彻查此事。若查出有人蓄意纵火,杀人灭口,恐怕.”

徐璠脸色骤变,紧张无比的看着张居正,“太岳兄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我徐家”

张居正抬手止住他的话:“徐兄勿急。居正只是陈述事实,并无他意。若徐家清白,自然不怕调查。”

徐璠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强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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