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去问问,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08章去问问,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临近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二点左右。

赵勉离开了刑部衙门。

他并未回家,而是辗转来到北市街十五号。

这里是刘府,也是他岳父的住处。

赵勉轻轻扣动铜环,

宽敞的大门很快打开。

他身形一闪,走了进去。

不多时,便在内堂书房见到了年过七十的翰林学士刘三吾。

刘三吾坐在书桌后,

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幅字画,品头论足。

他时不时喝一口茶水,显得十分悠闲。

听到脚步声与开门声,刘三吾抬起头,看向走进房中的赵勉:

“承俊来了”

“岳父。”

赵勉躬身行礼,

随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有些沉重。

过了一会儿,

刘三吾才将桌上的字画收起来。

他拿着茶杯,来到赵勉身旁坐下。

见赵勉脸色阴沉,刘三吾笑着问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思礼态度强硬,事情没办成,明天继续。”

赵勉淡淡地说。

刘三吾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人倒有点本事。

要是他就这么轻易认了,老夫还真有点看不起他。

今晚其他大人去了吗”

刘三吾眼窝深邃,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赵勉摇了摇头:

“没有,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刘思礼,还有商行的诸多雇员。”

“那就对了。

韩国公来京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韩国公不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上蹿下跳,一副天下老子第一的模样。

现在都老实了。”

刘三吾声音醇厚,话语中还带着几分畅快。

赵勉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摸了摸胡子:

“岳父,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韩国公能在京城待多久

而且…

这次韩国公进京,

想来是要和陛下摊牌,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刘三吾咧嘴笑了笑,

脸上沟壑,如同山川蜿蜒。

“从古至今,就没有与百姓共天下的皇帝。

要么背靠世家,要么背靠贵族。

现在贵族没了,中央朝廷只能依靠士大夫和读书人。

就算是陛下,

在刘基死之前,靠的不也是你我这样的读书人

现在陛下觉得自己春秋鼎盛,想要折腾一番,

推行新政、绘制鱼鳞黄册,处处为天下百姓着想。

但这也只是尝试罢了。

世间万物往往殊途同归,

从兴盛走向衰败。

等陛下死后,太子继位,朝廷就没这么大能耐了。

到时候又要靠你我来治理江山。”

说到这里,刘三吾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只可惜老夫年事已高,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赵勉也面露感慨,长叹一口气:

“希望如此吧。”

“这是世间常理。”

刘三吾淡淡地说,浑身散发着一股锐利之气。

赵勉顿了顿,开口道:

“岳父,陆云逸怎么算都是我的师侄。

要是能把他拉拢过来,局面会好很多,也不用我在前面冲锋陷阵。

今天张衡来找我时,我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做这件事…有点费力不讨好。”

刘三吾笑着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该出力的时候不出力,

日后分功劳时怎么能有你的份”

“是这个道理…那陆云逸呢”

刘三吾淡淡地说:

“他啊,不用管。

心高气傲的性子,

现在正年轻,心里想的都是好好干一番事业,什么事都想自己来。

却不知道,这是在与天下人为敌。

有好处不分给别人,

别人有好处时又怎会想到他

你看,这不灰溜溜地去了大宁。”

“我觉得,这算是宫中对他的一种保护。”

赵勉说道。

“是保护,但保护的方式有很多。

把人调到天涯海角,

这不一定算保护,只能说利弊参半吧。

你的这位师侄啊,

等年纪大了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到时候你要多和他亲近亲近,老夫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岳父,您整天把生死挂在嘴边,小婿都听腻了。”

“哈哈哈哈哈,老夫就是要念叨,

念叨得阎王爷和老天爷都不耐烦,让他们多留老夫一些时日。”

刘三吾畅快地大笑起来,

随后抓了抓长长的胡子:

“老夫身为读书人,生于乱世,一生所见皆是打打杀杀,

没能看到天下大同,真是一大憾事。”

“岳父,还有机会的…宫中传来消息,陛下身体不太好了。

这些日子都没在宫中散步,也没骑自行车。”

赵勉眼神变得深邃了几分。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

陛下独揽大权,终于要不行了…

咱们这些当官的,也能轻松些了。”

赵勉忽然有些彷徨,又有些感慨:

“岳父,陛下要是驾崩了,局面真的会变好吗太子殿下也很严厉。”

刘三吾瞥了他一眼:

“害怕了”

赵勉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有一点。”

刘三吾宽慰地笑了笑:

“你就是太年轻,没经历过皇帝更替。

从元英宗开始,

老夫光是故元的皇帝,就经历了七个。

要是加上陛下,

老夫这一生经历了八个皇帝。

每次皇位更迭,都不亚于一次改朝换代。

朝廷的政令、政策走向,甚至对外方略,都要经历一次转变。

原本向东的政令,一下子转向西,这是常有的事。

物极必反。

一旦陛下去世,

至少对我们官员的严苛政令会有所改变,至少能缓和一些,那就轻松多了。

更何况,说不定还不止缓和一点,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都有可能。

所以你不用怕,皇位更迭越频繁,天下就越乱,

我们官员的地位就越稳固。”

赵勉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婿明白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夫年纪大了,觉少。

你还年轻,要多休息、多睡觉,这样才能长寿。”

赵勉慢慢站起来,躬身一拜:

“多谢岳父大人解惑,小婿告辞。”

“去吧去吧。”

刘三吾摆了摆手,也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书桌后,

继续看着桌面上的那幅字画。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京中的百姓们一如既往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或是去做工,或是去衙门当差。

但路过府东街的百姓发现,

应天商行没有照常开门营业。

反而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各个衙门的吏员和衙役将商行围得水泄不通。

已经有百姓凑过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鸿胪寺卿刘思礼站在商行门口,整个人显得十分落寞。

他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

在他不远处,有礼部右侍郎张衡、刑部右侍郎凌汉、大理寺丞周志清,

还有一众随行的衙役和吏员,将近三百人。

他们把整个应天商行围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雇员进不去,里面的雇员出不来,场面如同一堵人墙。

“大人…要不要去问问都督府和工部的几位大人”

卞荣同样一脸憔悴,

走到刘思礼身旁小声问道。

刘思礼木然地看着眼前众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要来早就来了。

现在没来,肯定有难言之隐,不必勉强。”

卞荣听后满脸失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这些大人,分钱的时候比谁都积极,遇到事了却一个都不见踪影。”

周围的人也深有同感,纷纷点头。

刘思礼摇了摇头,声音疲惫:

“事情不是非黑即白。

这么一个能下金蛋的宝贝,谁不想保住

要是能保得住,谁会不来”

经过一夜的思考,刘思礼也算想明白了。

一切的变化都从他女婿离京、韩国公进京之后开始。

其中有什么利益争斗,或者权力与财富的厮杀,他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商行关门歇业不是因为什么尸体、命案,

而是朝堂争斗的结果。

甚至,他女婿突然离京,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让刘思礼陷入了困惑:

“我该怎么做是抗争,还是妥协”

刘思礼觉得这个问题太难了。

刚到京城的他,甚至都分不清敌我双方,

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也不知道双方的想法。

这让他现在束手束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些人肆意妄为。

突然,刘思礼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一个四品小官,怎么能卷入这种大员之间的争斗呢真是自不量力。”

刘思礼突然感到有些沮丧,他觉得浑身哪儿都疼。

来京城这一个月,比他在庆州做六年官都累。

“真是个苦差事……”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刘思礼靠着商行大门,缓缓坐了下来。

他甚至把脑袋靠在大门上,一脸茫然。

众多吏员见他如此,也都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大人都这样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时间流逝,清晨的阳光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上午。

阳光变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闷热。

应天商行依旧被吏员和衙役团团围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围。

围观的百姓也从最初的人山人海,变得稀稀拉拉。

路过的行人只是偶尔瞥一眼,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这么好的商行,怎么突然就关门了呢

是不是东西卖得太便宜了

天福村的严老伯早就得知了这里的消息。

他带着一众在京的村民,急忙赶来。

当看到守卫森严的商行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助感。

商行都关门了,他们还怎么和商行做生意

前些日子中的大奖还算不算数

一个现实而残酷的问题摆在眼前:

肯定不算了。

严二有些落寞地坐在商行对面的阴凉处,看着前方依旧忙碌的商行,怔怔出神。

“这些狗官啊…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了,他们却来捣乱。

要是天下的官员都像陆大人那样就好了……”

严二心里想着,但他明白,无论是在故元还是在大明,

真正为国为民的官终究是少数,甚至万里挑一。

“唉”

随着一声沉重叹息,严二显得更加苍老,似乎已经认命了。

这时,万寿制坊的一行人推着载着白、红的马车来了。

沉重的车辙在地上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但当看到大门紧闭的商行时,领头的管事太监马明有些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一番打听后,众人都感到沮丧和荒谬。

太监马明更是靠坐在马车上,怔怔出神,眼神中满是哀怨。

“大人才刚走一天,商行就被关门了…真是岂有此理。”

与此同时,在句容县于家村村口。

二十几个排列整齐的大框放在村口的布垫上。

这是给应天商行的货物,早在昨天就已经打包好了。

只要应天商行的人来把货物拉走就行。

从天色刚蒙蒙亮时的一人看守,到辰时的十几人,再到现在将近午时的全村人……

场面从安静到嘈杂,又回到安静。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

一切都源于一个问题:

今天商行的人怎么没来

那几辆摇摇晃晃的三轮车怎么没照常出现

他们还记得,总是一个断臂的年轻人领头,叫丁旭。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轻拂,将应天的喧闹气息吹了过来。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情烦闷。

“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去问问,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还说咱们的竹子卖得很好,

以后要更多,怎么今天就不来了”

一位年迈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从竹筐上坐起来,颤颤巍巍地开口。

这声音打破了寂静,周围的人空洞的眼神中重新有了光亮。

“对…咱们得去看看,就算不做应天商行的生意,咱们也可以做别人的。”

“对…是得去看看,商行不能言而无信,契约都签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又从死寂变得喧闹起来。

一行人拉上驴车,挑选出村里的青壮,沿着刚刚修好的水泥路,向应天城走去。

江宁县姚家村。

一个个大磨盘被放在村口的泥地上。

不远处就是水泥路,他们怕磨盘把路压坏了,所以没放在路上。

一些精壮的汉子等在旁边。

等应天商行的人来后,他们要把磨盘抬上马车,

还要跟着去,帮客人安装好。

到时商行会给一笔车马费。

但今天,从早晨等到中午,始终不见人影。

以往,商行的人天不亮就会来。

“咱们得去看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精壮的汉子站起身,下定了决心。

看得出来,他很有威望。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表示要去看看……

很快,磨盘被留在村口,由妇女和孩子看守。

他们一行青壮坐着驴车,踏上了崭新的水泥路,向京城而去。

江浦的春水村。

这里以水闻名,溪水顺着山崖潺潺流下,带来清澈与甘甜。

村民们以此为生。

此刻,村口处,

一捆捆竹子被整齐地放在那里,沐浴着阳光。

这些竹子和普通竹子不同,竹节细密,而且每根都不一样。

从一指长到一掌长的竹节都有,种类齐全。

以往这个时候,村民们是开心的。

但今天,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商行的人没来,

竹子只能堆在角落里。

村民们脸上没了笑容,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咱们得去看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在寂静中开了口,仿佛点燃了沉寂的氛围。

“对,得去看看……”

于是,村民们拉着驴车、牛车,带上成捆的竹子,向应天京城出发。

与之同样行动的,还有应上元县的赵家村、陈家村、刘家村、张家村,江宁县的王家村、肖家村、戴家村……

一时间,整个应天周边八县似乎都热闹了起来。

原本各条官道上的三轮车不见了,商行的雇员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驴车、牛车,热闹程度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