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贬为庶民,罪名从犯
这句话从古至今传了多少年,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莫说是当今的天子,就算是普通的地方父母官,包庇罪犯、减轻刑罚、狸猫换太子、颠倒黑白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看来,这件事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祺离开皇宫,看着刘琏和陆羽二人各自离去的背影,方向不同。
他边走边想,又想到一个问题:此事过后,陆羽这位大明先生、武英殿大学士与皇家之间的关系,岂不是会产生隔阂?
他心里想问,可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该由他提出,也不是他能说的。
在洛阳新都,聪明的人不止他李祺一个,可大家都选择了三缄其口。
他还是乖乖闭上嘴为好。
……
宫内,随着陆羽三人的到来又离去,太子朱标最终还是走进了西庭殿内。
朱标心情沉重,李祺能想到的。
他自然也想到了。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只能走到殿内众人面前,缓缓复述了陆羽刚才在殿外说的话:“父皇、母后,行刺一事,先生决定不予追究了。
此案也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
“不查了?”
高丽妃韩氏面露惊愕。
惠妃郭氏听了此等消息,刚才那高高举起、咄咄逼人的架势,好似也只能中道崩殂。
陆羽这个当事人都选择不予追究。
她在这后宫之内的一个区区贵妃还能怎样?
此时就连马皇后心中也松了口气。
汝宁公主檀口微张,那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才算是有了几分红润。
难道,她真能活下去?
所有人似乎都在为这件事感到释然之时。
朱元璋冷不丁地冷喝道:“不查?
此案已由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如今他说不查就不查了?”
朱元璋瞪大双眼,目光从殿内的自家标儿身上缓缓扫过,又看向了如同劫后余生、已露出庆幸之意的汝宁公主。
朱元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今日之事,莫说是汝宁你,就算是标儿,也得一查到底!”
朱元璋终究还是做出了决断。
顿时,汝宁公主方才泛起红晕的面庞再次变得苍白,刚刚升起的希望还没来得及稳固,就又再次破碎。
朱标于心不忍地劝说道:“父皇……”
就连马皇后此时也主动上前:“实在不行,日后好好补偿便是。”
朱元璋的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冷静:“妹子,万不可妇人之仁。
陆羽没有负了咱,没有负了朱家,没有负了大明社稷,所以咱也绝不能负了他。”
朱元璋挥着衣袖,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语气不容置疑。
见朱元璋这般发怒,汝宁公主看了一眼马皇后,又看了看太子大哥。
然后领命躬身行礼。
……
不到半日功夫,宫中发出一道旨意。
案子终有了章程。
主犯乃是汝宁公主府上的宫女。
汝宁公主殿下因听信小人谗言,随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自今日起,剥夺她的公主身份,除去她的殿下尊称,不再是皇家朱家之人,余生只是一介平民。
收回其公主府,以及往日皇家诸多礼遇,甚至还公布了皇家处理此事的手段,以及对陆羽这位武英殿大学士遇刺一案的结案陈词。
这一结果顿时让洛阳城众多文人墨客感恩戴德。
自古以来,可从未有过帝王能为臣子做到这份上。
“当今圣上,乃圣明之君,何来的暴君之说?依我看,纯粹是那些朝堂硕鼠对陛下的污蔑之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如此公正,此次行事涉及皇家,居然也能这般铁面无私,我等众人心中着实敬仰。”
“传言这位汝宁公主之所以参与这行刺一事,是被身边小人蛊惑,但实则……”
可是这人刚一开口,话未说完,就已被身旁同窗拦住:“这可万万不能说!涉及那胡惟庸一案。
可是朝堂上的禁忌,万万不可触碰。”
顿时,周围的文人墨客才及时止住了话头。
而这件事,引发的风波影响却也只是刚刚开始。
朱元璋对陆羽的处理方式,让大明上下众人再一次认识到了陆羽的重要性。
一时间。
陆羽在朝堂之上,在这金字塔结构的社会体系内,其地位之高,恐怕比当朝太子朱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陆施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子学了?”
道衍头戴斗笠,看着外面正下着的小雨,雨声啪嗒啪嗒
,阴云沉沉,小风徐徐。他看了一眼刚来此处的陆羽,打趣地说道,“陆施主这一次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恭喜陆施主。”
对于道衍的一番好意,陆羽苦笑不已,在他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雨是刚刚才下的。
拍打在身上虽能感受到几分凉意,但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可从未想过,会因胡惟庸一案牵连至今日这般境地。”
陆羽接连几日既没有去上朝,那金銮大殿未曾踏入;也没有入宫去武英殿,以养病为由暂时在家中。
在没有收拾好心态之前。
贸贸然与朱元璋还有太子朱标再次相见,并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行刺一案已然结案,而那位汝宁公主也没有性命之忧,甚至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错,但许多事情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他只是来避避风头罢了。
陆羽苦笑着,拿起一盘自制的鱼竿。
将饵料挂到钩子上,随后轻轻一抛,水面上荡出点点涟漪,水天一色的风景在这国子学内无人之处,煞是好看。
钓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雨下得越来越大。
两人也只好收拾好鱼桶及其他物件,先回到附近的阁楼避雨。
泡上热茶,驱散着体内的寒意,雨虽大但风不大,也算是一件幸事。
“陛下不会怪罪陆施主的。”
道衍拿起茶壶,细细地给陆羽倒了一杯。
陆羽手捧着茶杯,感受着从茶杯传来的温度,身子确实舒服了些。
“罢了罢了。”
陆羽思绪万千,可到了嘴边也只是说出了这仅此一句而已。
“宫里暂且不回,反正手头上忙着银行一事,本就诸多繁杂,接下来更是要前往各处,那银行之中的枢纽事务繁多。
回不回宫,反倒成了次要的。
甚至接下来一段时日,怕是连这洛阳新都也未必能待太久。”
陆羽意有所指地说道,也将他接下来对于大明银钱之权再次改革的念头透露了出来。
也就是此刻,在他面前的是道衍,被陆羽这般言语交流过的道衍,若是换做另外一人,这便是登云之梯。
同陆羽交流一番后,陆羽心中的烦闷少去了许多,心神也重新恢复清明。
雨停歇了片刻,陆羽坐上回王府的马车。
如今的他,身为堂堂武英殿大学士。
在这洛阳新都之内,却已有了三个家。
陆府之内。
此前徐妙云这位大娘子虽为含山、汝阳两位公主殿下留了空着的宅院,但终究两位公主是千金玉叶,身份尊贵。
也有可能是因为成婚时日尚短的缘故。
所以含山、汝阳两人并未住进这府内,只是时不时三女才会因缘巧合之下有所接触,对彼此也有了一个大概的初步印象。
陆羽刚一回府。
外面的雨声陡然变大,狂风呼啸,将这王府的大门吹得砰砰作响。
府内上下,奴仆们顿时忙碌起来。
到了暖房,侍奉的丫鬟给陆羽披上绒衣外套,屋子里煤炭燃烧散发的热量,也让陆羽方才赶回来时的寒意驱散了许多。
喝了一碗姜汤,陆羽这才觉得身子并无大碍了。
徐妙云静坐在陆羽身前,小声问道:“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
涉及到皇家。
即便徐妙云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此时也难免感到心惊肉跳。
“过去了。”
陆羽叹息一声,这件事对他来说,纯粹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若不是在此事发生前。
他领了大明银行的差事,恐怕在这洛阳新都的处境会更加尴尬。
这无关他的地位,全在于他以及朱家之人的心思。
陆羽握着徐妙云的手,放缓心神,语气温柔地说:“娘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嗯。”
徐妙云像只小猫咪似的依偎在陆羽身上,轻轻点头。
表面上看,事情似乎确实已经尘埃落定,但实际上,皇宫大内的后廷由锦衣卫带队展开了一场大规模调查。
调查对象正是前朝涉及的诸多事宜,针对的就是像汝宁公主这类人。
出了一个汝宁公主的事,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接下来。
朱元璋和朱家自然会安排锦衣卫严密监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这场大规模行动使得后宫紧张起来,数日之内风声鹤唳。
嫔妃、宫女、太监,还有宫里的禁军侍卫,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所有人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在这关键时候出半点差错。
……
武英殿内,朱元璋黑着脸批阅奏折。
大明国力强盛,各地实行平衡之策,新兴世家与
旧豪族相互监督,地方官府任命的官员作为平衡点。以此调动各地最大资源。
近几个月来,大明境内没有发生严重天灾。
虽然还有防范措施、修筑堤坝、粮仓运转以及海关码头的众多修建事务,但无疑都是一番大兴之举。
往日朱元璋看到这些政绩,定会龙颜大悦。
可此刻这些喜事对于心头烦闷的他而言,不过是无用之物。
“那小子今日没来?”
朱元璋转过头,越过奏折,看了一眼陆羽平日所坐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
大殿内无人敢回话。
最后还是云奇轻声说道:“陛下,大学士请病假归家了,说是前段时间受到了惊吓,昨日就已给您上过一封折子。”
云奇实在不想提及此事,但面对朱元璋的怒火和发问。
他也不敢敷衍糊弄。
伴君如伴虎,云奇深知绝不能那样做。
“那小子是在跟咱耍心眼。”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但并非杀意,只是想着好好教训陆羽一顿。
陆羽早已是他朱元璋认定的臣子,如今更如同他半个儿子,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教训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先生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父皇。”
朱标将奏折合上,放在旁边整理好的位置,看了朱元璋一眼,温润地说道,“父皇还是再多给先生一些时间为好。
毕竟此事中,先生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知道了。”
朱元璋一脸不耐地说道,但终究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
随着这段最严苛的时期过去,宫里渐渐恢复如常。
陆羽也在此时来到了武英殿。
殿内一如往常,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还有未上朝会的太子府属官,正在殿内替朱标整理事务。
陆羽走进殿内,环顾一圈,来到自己的位置前。
虽然许久无人坐,但依旧整洁干净、井井有条,武英殿大学士该有的待遇还是有的。
陆羽缓缓坐下,开始批阅分到自己这边的奏折。
“麻烦了。”
陆羽接过递来的奏折,笑着说道。
听到陆羽的声音,那人语气中透出一丝惊讶:“陆羽,是你。”
陆羽抬头一看,正是宋濂。
对方之前在太子府养老,这几日陆羽不在武英殿,宋濂便暂时顶替他处理日常政务。
“原来是宋公。”
看着这位浙东派系曾几何时的扛鼎人物,陆羽并未有过多拘谨,只是拱手,面带笑意行礼,作为晚辈,对长者的礼貌礼数他还是有的。
宋濂眼神复杂地看了陆羽一眼,沉吟许久才说道:“你来了,老夫也该回去了。
这处理政务之法甚是不错。
对我等朝臣以及陛下、殿下都有不少益处。”
陆羽谦逊地笑了笑:“侥幸而已,假以时日,宋公也一定能做到。”
宋濂停下脚步,看了陆羽一眼:“过谦那便是虚伪了。
以你今时今日的才情,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