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破这“金丝笼”
回到悦来老店房间,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样精致的涿州特色点心,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香茗。
朱祁镇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摇了摇头。
晚上,洗漱完毕,老两口躺在床上,窗外果然传来了清晰的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朱祁镇躺在床上,忽然对夏子心说:“子心,你发现没,今天这一天,巧合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点?”
夏子心轻笑:“你才发觉?从良乡那捕头开始,到说书先生,塔上惊风的孩子,插队的掌柜,还有店里那些食客……佑柏那孩子,怕是把他能想到的意外都提前排演了一遍。”
朱祁镇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这小子,心思缜密,比他爹强。孝心也是真孝心,就是……太累了。咱们累,他们也累。”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不过,既然他们这么爱玩巧合,那咱们就接着玩。明天,咱们不去古塔了,也不吃那安排好的名吃了。”
“那去哪?”
“出城,去乡下,找个小村子,看看真正的乡下年景是什么样,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每个村子都安排了说书先生和急救大夫。”
夏子心吓了一跳:“这冰天雪地的,去乡下?万一……”
“怕什么?有老吴,有暗地里那么多热心人,安全得很。”朱祁镇铁了心要打破这“金丝笼”,
“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偶遇一辆去乡下的牛车!”
说着,对着窗外故意大声道:“特娘的,听墙根听出瘾了是吧,滚!”
窗外,几声簌簌之声后,只剩下呼啸的北风。
老两口相视一笑,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朱祁镇和夏子心简单用了点客栈准备的早点,便催促老吴准备出发。
李福准时出现,笑容可掬:“老爷,夫人,今日是想去逛逛涿州文庙,还是去看看着名的涿州八景之一……”
朱祁镇打断他:“今日天气甚好,老夫想去乡下踏雪访友。”
李福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乡、乡下?踏雪访友?老爷您在涿州乡下还有友人?”
“怎么?不行?”朱祁镇一瞪眼,“一位故交之后,隐居于此,多年未见,正好去探望一番。你不必跟着,告诉我去城南最近的路怎么走就行。”
李福汗都下来了:“老爷,这乡下路滑难行,民居简陋,怕是……”
“啰嗦,指路!”朱祁镇不耐烦。
李福只得硬着头皮指了个方向,心里已经疯狂地在向后面的太孙殿下求救。
朱祁镇三人果然朝着城南走去。
没走多远,果然看见一辆堆满干草的牛车,慢悠悠地晃荡着,准备出城。
赶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农。
朱祁镇上前,笑眯眯地搭话:“老哥,可是往南边村子去?能否捎带我们一程?付你车钱。”
老农看着他们三人衣着光鲜,尤其是那位老夫人气质非凡,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俺这破车,哪能委屈了贵人……”
这时,旁边一个看似也要出城的货郎凑过来,对老农道:“老丈,您就捎上这三位吧,我看这位老先生面善,像是读书人,说不定是去村里看小学堂的先生呢?顺路的事,还能赚几个酒钱。”
老农还在犹豫,货郎已经热情地帮朱祁镇和夏子心往干草堆上扶了,然后塞给老农一把铜钱:“车钱我替老先生付了,老丈您稳当着点赶车啊!”
老农懵懵懂懂地接了钱,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货郎看着牛车远去,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对着空气低声说了句:“报,目标已上牛车,方向南李村。”
然后挑起货担,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牛车晃晃悠悠的驶出涿州城南门,真正进入了乡间土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这乡间的小路虽然比不上那铺了水泥的官道,可也是青石板铺就,稳当的很。
积雪覆盖着田野,远处村庄炊烟袅袅,一片宁静的冬日景象。
朱祁镇深深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看着四周开阔的雪原和远处红砖的农舍,脸上露出了真正畅快舒心的笑容。
“子心,你看,这才是天地,这才叫自在!”
夏子心也被这辽阔的雪景吸引,点了点头,只是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干草,这牛车实在颠簸。
然而,好景不长。
牛车刚拐过一个弯,眼看前方就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南李村。
村口,一棵光秃秃的大槐树下,赫然聚集着二三十号村民,有老有少,穿着厚厚的棉袄,似乎正在翘首以盼着什么。
看到牛车过来,人群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略新长袍、像是村长老翁模样的人,带着几个青壮,快步迎了上来,拦停了牛车。
老翁对着车上的朱祁镇和夏子心就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练习过的热情:
“哎呀呀,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可是京城来的朱老先生和夫人?小老儿是南李村里正,李保田。得知二位大贤今日要莅临鄙村,体察民情,我等村民深感荣幸,特在此恭迎!”
他身后,村民们也跟着乱糟糟地行礼,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车上这两位气度非凡的老人。
朱祁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村子里面。
只见村中唯一那条狭窄的土路,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家农户的院墙似乎新糊了泥巴,几个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但干净的新棉袄,脸蛋冻得通红,被大人推着,正准备喊什么口号……
朱祁镇只觉得一股气闷在胸口。
他缓缓抬起手,指着那村里“焕然一新”的道路和那些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村民,手指微微颤抖。
他看向身边也是一脸愕然的夏子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表情,混杂着震惊、荒谬、无奈,还有一丝被彻底“打败”了的颓然。
雪花,又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落在老农破旧的蓑衣上,落在牛车干枯的草垛上,落在朱祁镇那顶镶着美玉的暖帽上,也落在村民们那写满了“排练”痕迹的、冻得发红的脸上。
一片寂静中,只有老黄牛发出“哞”的一声长叫,似乎在表达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朱祁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牛粪和泥土味道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出那“孝心”织就的、无所不在的罗网。
这出由太上皇发起、太孙接招、锦衣卫全力配合的“微服私访逍遥游”,在这寂静的雪乡村口,达到了一种充满轻幽默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高潮。
“特娘的,老子就想自由自在的玩玩,有错吗?”朱祁镇坐在回城的马车里,骂声差点掀翻了车棚。
夏子心也是一脸的怒气,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丈夫。
“老吴!”朱祁镇大喝一声。
马车戛然而止,老吴撩开车帘子:“老爷……”
“去,告诉后面那臭小子,让他给老子滚回京城去,他这小心,老子消受不起!”朱祁镇怒不可遏。
老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爷,太孙也是一番好意……”
朱祁镇眼一瞪,怒道:“吆喝,你狗日的啥时候也敢做朕的主了?”
老吴缩了缩脖子,赶紧向后跑去。
“行了,孩子一片孝心,你看你,骂骂咧咧一路了,让别人听见不好。”夏子心劝道。
闻言,朱祁镇更加火冒三丈:“狗屁孝心,我看他是想困住我的手脚、蒙住我的双眼,他怕什么?啊,他担心什么?”
夏子心看着丈夫那要吃人的表情,叹了口气:“行了,你不是让老吴撵他走了吗?以后没安排了,总能顺你的意了。”
“哼,传旨,给你儿子,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他的皇帝,再敢替朕做主,朕抽死他。”朱祁镇怒道。
夏子心一听丈夫要揍儿子,也火了:“你一个人玩去吧,我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