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6章 乾坤玄火塔!它竟……已生灵
铅灰色的天,像一块沉重的、浸透了绝望的裹尸布,死死地覆盖着整个玄晶矿脉。山谷早已面目全非,曾经高耸的矿口结构彻底消失,被一个深达数丈、边缘犬牙交错的巨大凹坑取代。坑底布满了细微的、如同蛛网般密集的漆黑裂纹,那是神王一怒之下,其外泄的气息冻结并粉碎岩石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粉尘和浓得化不开的毁灭气息,令人窒息。
坑底的岩石齑粉里,混杂着已经凝固成暗紫色的血浆、玄晶矿断裂的碎片,以及各种无法辨认的金属残骸。
幸存下来的零星修士们,大多瘫软在巨坑边缘相对完整的区域,或失魂落魄,或蜷缩颤抖,巨大的恐惧抽走了他们所有的气力。没有人哭喊,甚至没有人敢大口喘息,唯有死一般的寂静。那来自九天之上、如同掌控生灭的神只般的灰袍身影所带来的压迫,早已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几名身着青云宗核心弟子服饰的人,强行压抑着灵魂深处的恐惧,勉力支撑着在坑缘巡视。他们脸色煞白,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目光扫过坑底那些残肢断臂和凝固的鲜血时,脸上无不抽搐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扭开头,加快脚步。神王的命令,“设三绝禁断大阵,许进不许出,格杀勿论”,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他们知道,若稍有懈怠或错漏,顷刻间就会沦为巨坑中的另一抹暗红。
高空之上,铅灰色的气流如同凝固的铅液般缓缓旋转。一道异常高大的灰袍身影悬立其中,宽大的袍袖垂落,纹丝不动。灰蒙蒙的混沌光泽缭绕周身,将其面容遮掩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穿透空间的距离,冰寒刺骨地投射而下,精准地落在那巨大掌印边缘峭壁底部,某个被垮塌山石半掩埋的洞口上。
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猫腰钻入,此刻已被大量碎裂的岩块堵塞了大半。洞壁岩石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泽,如同被灼热的铁汁泼洒灼烧过,边缘处还袅袅飘散着一缕缕极其稀薄、几乎肉眼不可辨的血雾,正顽强地抵抗着空气的流动,不肯彻底消散。
灰袍身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反复碾过洞口残留的每一丝能量痕迹、每一寸异常的颜色。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内微微屈伸了一下,指尖甚至隐隐有比之前更加幽邃的灰黑光点一闪而逝。
“……残血燃星遁……”一个冰冷无波、不含半分情绪的声音,直接在下方两名刚刚返回、躬身悬浮在他身后远处的真仙境巅峰修士脑海深处响起,如同最细微的冰凌刮过神魂,“竟能动用如此手段……此子来历,非同寻常。”
那两个真仙修士浑身剧颤,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仅仅这意念传音,就如同万载寒冰锥刺入他们的识海,神魂都为之冻结。
“查!”冰冷的意念再次震荡,“查他一切过往!所有接触!青云宗内,凡与其有关联者,带近一月内所有登记在册的新晋飞升者名册……即刻!”
“遵神谕!!”两人如蒙大赦,强忍神魂欲裂的痛楚,声音发颤地齐声应答,随即化为两道流光,用最快的速度射向青云宗主山方向。
灰袍身影缓缓收回了俯瞰的目光,投向矿脉更深处那层层叠叠、蕴含着混乱地脉元力的岩层。那双隐于混沌光幕之后的眼眸深处,并非单纯的杀意,而是掠过了一丝连他自身都未曾完全洞察的、更加深邃的忌惮。
那声跨越时空而来的微弱剑鸣……
仿佛一柄透明的利刃,无视了时间长河的重重阻隔,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必杀信念的圆满境地。其气息……古老、凛冽、高邈,带着一种超越现世、凌驾于他认知的规则玄奥。
这等因果……怎会落在一个区区真仙境的蝼蚁身上?
莫非,这逃匿的小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而未知的漩涡中心?他所带来的那两个女子,那个所谓的“青玉残兵”气息……还有这莫名出现的超越认知的剑意……这一切的碎片,似乎都在指向某种超出掌控的变局。
“哼。”一声轻微但足以令整个矿坑温度骤降十倍的轻哼,自灰袍身影喉间溢出。他周身的混沌光芒仿佛活物般流转加速,虚空中都凝结出细小的灰色冰晶簌簌落下,“逃向地脉深处……以为能避开本王的感知?三绝禁断之下,虫豸亦难遁形!本王倒要看看,你藏了何等秘密,又能挣扎几时!”
他的身影骤然变得虚幻了几分,强大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网,不再仅仅局限于矿坑表面,而是如同沉甸甸的铅汞,带着冰冷刺骨的威压,一寸一寸,向着地下深处、岩层之中、矿脉缝隙之内,无孔不入地渗透而去!他要将这三千里内每一块岩石、每一丝灵气、每一个活物的踪迹都彻底“冻僵”在自己的感知之中!
那种被冰冷毒蛇死死锁定的恐怖,并未因为钻入山壁的短暂“安全”而有丝毫减弱。相反,随着山体缝隙内岩石巨大的回震和挤压,如同被四面八方伸出的冰冷铁手死死扼住,越来越紧。
“噗……”一口灼热滚烫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周横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落在怀中青青苍白的小脸上。
剧烈的痛苦在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全身的经脉像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扭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脏腑。丹田深处,那维系着本源仙力的万玉之种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曾经温润澎湃的生命力如今微弱得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他的右臂外侧,那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在强行爆发“燃星遁”的巨力之下,伤上加伤,皮肉外翻,骨骼清晰可见,此刻更是像被火焰灼烧般,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震颤都带来阵阵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
方才绝境中的爆发,已然彻底透支了他新生躯体的所有潜能,几乎将这具真仙境的肉身推向了崩碎的边缘。
怀中的青青一动不动,身体冰凉僵硬,如同精致的玉人偶。小脸上满是周横喷溅的血渍,原本就缺乏血色的嘴唇紧闭着,甚至因为过度惊吓和力量震荡失去了呼吸的起伏。唯有那紧紧攥着他衣襟一角的小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是她仅存的一丝生命本能。
腰间缠绕的玉髓光带另一端。上官云凤被他近乎霸道地拖拽进这狭窄的缝隙深处,后背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坚硬岩壁上。她的状况同样惨烈至极,原本被鹰钩鼻修士重创的脏腑在神王威压和二次撞击下几乎完全碎裂,口中不断有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汩汩涌出,顺着雪白却沾满污秽血痕的下巴,晕染了胸前残破的衣襟。每一次试图咳呛的抽动,都让她身体痛苦地蜷缩一下,美丽脸庞因剧痛彻底扭曲,布满细密冷汗,眼神灰暗,死气沉沉。
然而,当她的目光透过迷蒙的痛楚和泪光,落到周横那重伤垂死、却依旧死死护住青青、臂上骨茬狰狞外露的身影时,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她濒死的眼中亮起。
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她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吸了一口气,如同离水的鱼,破碎的胸腔发出嘶哑的风箱声响:“……你……你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次拼死护着她们?为什么……面对那如同九天神魔般的恐怖存在时,他眼中的决绝和痛彻心扉,仿佛比自己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更加哀恸百倍?那眼神……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积攒了五百年的厚重沉淀和毁天灭地的悔恨。这绝不是陌路相逢能有的情绪。
周横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血污不断从口鼻中渗出,模糊了他大半张刚毅的脸。他听到了上官云凤那细若蚊呐、支离破碎的问话。为什么?
五百年刻骨铭心的悔恨和寻觅……五百年孤绝巅峰的冰冷寂寞……五百年只为今日这一刻的疯狂赌注……
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血沫翻滚的嗬嗬声。他想张口告诉她一切,想告诉这个他刻在神魂最深处、为此甘愿重坠轮回也要追寻回来的女子——他是谁!他为何而来!告诉她这五百年的噬心之痛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可他的声带早已被焚星的烈焰灼伤,只剩下剧痛。连眨动眼皮都沉重如同抬起山峦。
就在这一片窒息般的绝望沉寂里,就在周横拼尽最后意志守住一丝清明,抵抗着无边的黑暗与剧痛拉扯的瞬间——
一缕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奇异波动,如同沉睡千年后苏醒的生灵在呼吸,竟悄无声息地拂过他的神魂感知核心。
这道波动……温暖而跳脱,带着一种赤子般的好奇和……叛逆?它如此微弱,仿佛初生婴儿无意识的梦呓,却让周横近乎枯竭的心神猛地一颤!仿佛在无边荒漠中突遇一滴仙露,所有感官在刹那间被强行唤醒,朝着那波动的来源汇聚!
是他!
万玉之种在崩裂的丹田中发出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回应,如同垂死之人突然感知到生机的脉搏。
不是外在的威胁……不是神王那冰冷刺骨的意念搜寻……
是它!藏于深埋地底的玄晶矿脉核心之中,像一颗初生的太阳胚胎,散发出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生命热力!
那个叛逃的——乾坤玄火塔!它竟……已生灵!
周横被血糊住的眼睛深处,一丝光芒疯狂跳跃,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不是为了降服这失控的法宝,而是为了那塔灵!
磅礴、精纯的矿脉元力!
这简直就是绝境之中上天赐予的无价至宝!那乾坤玄火塔的塔灵,以整条矿脉滋养自身,它藏身之处,必然是矿脉元力最为磅礴精粹的核心所在!若能引其元力为自身疗伤、补充枯竭,更可用来遮蔽……神王无孔不入的神念探查!
活下去的希望,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尽管代价可能是面对一个无比棘手、桀骜不驯的塔灵!
他猛地提起最后一点气力,无视了肉体近乎崩解的痛苦,将上官云凤腰间那条黯淡的玉髓光带猛地一紧!
“……源……头……”喉间喷溅着血沫,两个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的沙哑音节,混着滚烫的血腥气,直接炸响在身后上官云凤濒临昏厥的意识里。
无需解释!更无暇解释!
上官云凤破碎的胸腔猛地抽了一下,浓重的血腥味冲入口鼻,但那股仿佛带着命令意志的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骤然将她的意识从溃散边缘狠狠灼醒。她猛地抬眼,恰好对上那个男人血污遍布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疯狂燃烧的意志!
源头?什么源头?
她不认识他!但无数次死亡的考验下,她那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屈的心性终于被彻底激发出来!这男人拼死救下她和青青,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刻无的放矢!那燃烧的求生意志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决绝!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怀疑和痛苦!哪怕不明白源头是什么,但这男人拼命指引的方向,就是生机所在!她死死咬住已经血肉模糊的下唇,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用剧痛强逼自己保持清醒,涣散的眼神陡然爆射出豁出一切的狠厉光芒,竟在重伤垂死之际,强行运转起一丝残存的、已然混乱不堪的仙力,拼命运至双掌!
“轰!”
狭窄、布满尘屑的岩壁缝隙中,沉闷的气爆声再次响起!并非周横发力,竟是上官云凤!
她那双染血的玉手猛地撑住身后坚硬的岩壁,一股并不强大、甚至堪称微弱、但清晰属于她的真仙境气息——冰寒中带着一丝决绝的破灭之意——如同油灯熄灭前最后挣扎的跳跃,极其短暂地喷涌而出!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反推!
“呃啊——!”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本就碎裂的脏腑再次遭受重创,她压抑不住的惨叫声与喷出的内脏碎片混杂在一起。但就是这一推之力,极其有效地减轻了周横的拖拽压力!
两人动作在黑暗中瞬间达成默契!周横感到臂上一轻,牙关狠狠一挫,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借着上官云凤这豁命爆发出的最后一丝助力,拖带着她和怀中气息奄奄的青青,如同三道纠缠在一起的濒死幽灵,一头向那岩壁缝隙更深邃的黑暗中,朝着感应中那温暖跳脱的源头波动的方向,猛地扎去!
岩层深处。混乱的撞击声、石块滚落的簌簌声、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喘息和痛苦的闷哼,在逼仄幽暗的地脉通道中断断续续地回响,如同垂死巨兽在黑暗肺腑中挣扎。
周横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力量。剧痛在骨髓深处炸开,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把灵魂从黏连的骨架上撕扯下来。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勉强固定住青青和上官云凤,像破麻袋般顺着一条陡峭狭窄、明显由强烈撞击力量强行撕裂出的地下裂隙向下滑去。
岩层粗糙、冰冷、凹凸不平,摩擦着伤口,加剧着痛楚。身体与岩石刮擦发出的声音,被通道尽头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