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鸠占鹊巢

对于触及真心的问题,沈亦别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回避过去。


宋家的事情好像总是格外棘手。


接下来的日子,郁安很少在危机四伏的宅子里见到沈亦别,与之相反的,宅外巡逻的保安多了起来。


沈亦别告诉他,保安是绝对可靠的。


郁安从不怀疑他的话,继续在课本和资料上下功夫。


因为随时要面对被撕毁的风险,他批注很少,更多时候是在写卷子。


这样的形势下,郁安向老爷子申请了家教老师的暂时休假。


老家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想必也从他们的表现猜到了事情的复杂程度,但却放任自流,应该是相信沈亦别能处理好。


在四月初,郁安的房间里失去了花香,雪白山茶花完全从枝头上剥落,花期已经过去。


郁安没心思去关心花的事,因为他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见到沈亦别了。


心底升起忧虑,他直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在不知道天光微亮,他被敲门声吵醒。


进门后的沈亦别一边帮少年穿上外衣,一边温声道:“抱歉,打扰到您。”


“你回来啦?”郁安语调模糊。


被吵醒后他没表现出一点恼意,眼睫半抬,乖乖的任对方动作。


耳边传来沈亦别轻柔的回答:“您久等了。”


不出几分钟,郁安被穿戴整齐。在洗手间洗漱一番后,他彻底恢复了清醒。


再次回到卧房,灯光大亮。


郁安看见衣柜开着,沈亦别没戴眼镜,长身静立床边,身旁的地面上有一个似乎已经收拾好的小型行李箱。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郁安目光一凝,只听沈亦别用温和有礼的语气问他:“您好了吗?”


郁安刚刚点头,沈亦别就已经单手提着箱子走过来,另一手拉着他往外走。


他问:“我们去哪?”


沈亦别不答。


“沈亦别!”郁安喊他。


但名字的主人牵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向前的步伐却不停,甚至没侧目看过来。


沈亦别窄腰长腿,大步流星前进的时候,和他差半个头的少年要小跑才能跟上。


跑了几步就要到走廊尽头,郁安不愿再被蒙在鼓里,一时停下脚步,却没挣开两人相握的手。


“沈亦别,到底怎么了?”


身旁的人止住身后无法再撼动分毫,前进的脚步受阻,沈亦别也只能停下。


提着箱子,他转身看向郁安。


不远处的小窗透出熹微晨光,少年身姿提拔如松,被走廊长亮的灯一照,越发显得眉目清冽,不同以往。


此刻对方清亮的眼眸注视着他,其中暗含疑虑,仿佛在等他解答。


沈亦别挪开目光,唇角勾起一个如常的笑,“您学习太过辛苦,我选好了时间地点,想送您出去散心。”


“出去?”


郁安没被这拙劣的谎言骗过去,视线落在沈亦别手中的行李箱上,复问,“去哪?”


“y国,”沈亦别将目光重新放到郁安秀气的脸上,态度镇定,“抱歉,现在才告诉您这件事。事发突然,散心的计划只能提前了。必要证件已经备好,订的航班是九点,时间不算充裕,我们还是快些为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唇边还挂着笑,但没了镜片阻隔的眼眸里情绪翻涌,睫羽发颤,再难维持一贯的从容。


郁安伸手捂住了男人的眼睛,“不想笑就别笑了。”


掌心发痒,是沈亦别在缓慢眨着眼。


郁安保持着冷静,条理清晰道:“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才会突然要送我离开。但是无论是什么,你都要答应我——别对我演戏,也别骗我。”


喉结滚动,沈亦别闷闷应了声“好”。


郁安收回手,重新与沈亦别对视的时候,对方眸中恢复沉静,已经平复了所有心绪。


“又是因为宋家的事对吗?”郁安轻声问。


沈亦别唇边的笑消失,颔首道:“那边人多势众,一时不好处理。或许您已经猜到了,我的……父亲也姓宋。”


顿了顿,他松开了牵着郁安的手,“对不起,我之前骗了您。其实不是宋德抛弃我和母亲重新组建了家庭,是他在隐瞒自己已有家室的情况下,和我母亲结合了。”


“我是宋家的私生子。母亲在得知真相后带着我离开。直到宋德重病,偌大家产无人管理,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这才想起了我。”


郁安反应很快:“所以宋家的人不服气。”


“是的,少爷很聪慧。”


沈亦别从不吝啬夸奖他,但提到宋家时眼神转凉,骂人也保持着温和体面:“为了权和利,这些人不顾无辜者的安危,无所不用其极,是一群唯利是图的疯子。”


话题到此为止,沈亦别不欲多说。


从少年脸上看不出一丝知晓自己腌臜身份后的嫌恶,他心中微动,转而道:“老爷也应允了您出去散心的事,相信其他人不会有异议。y国气候宜人,管理有当。我已经安排妥帖,您过去会有人来接应,受到很好的照顾。如果您愿意,可以选择常住,也不必担心住处和学府。”


“我不在乎那些。”


有柔和晨光自小窗撒入阴暗的走廊,郁安瞥了一眼就转过来,问:“是宋家的人闹得太大,你嫌我碍事所以才要送我走?”


“不是。”沈亦别缓缓摇头,重新牵住他温热的手。


郁安没再拒绝,于是两人继续向前。


侧了侧脸,沈亦别眉目温柔,“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伤。”


今天沈亦别让老宅的佣人集体休了假,他们路上没有遇见莫名其妙的阻碍,顺利到达了楼下。


不约而同,两人分开了相交的手。


司机就等门外,见他们过来就打了招呼,又躬身接过了沈亦别手里的行李箱。


待放好东西后,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重新关上的大门,“……”


将外人隔在门外,郁安看着沈亦别,认真问道:“你什么时候处理好宋家的事?”


时间是难以估计的问题。


但沈亦别敛眸真的思考片刻,给出答案:“三个月后,我会来接您。”


“三个月……”郁安眉心微锁,喃喃自语般,“高考已经结束了。”


清楚对方无数次挑灯夜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振翅高飞,沈亦别指节慢慢收紧。


静静地看着少年漆黑的眼,他喉中干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抱歉。”


投入的时间精力几乎付之东流,郁安本该恼怒。


但嗅着来自面前人的草木清香,他仔细瞧着对方稍显疲惫的苍白面容,心中一方角落塌陷。


不必怀疑,因为身份原因,沈亦别在宋家掌权不会好过。就目前来看,那边很会生事,总让沈亦别忙着敲打。


坚毅冷漠如沈亦别,想必也有些手段,但要真正坐稳掌权的位置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看他被那些人渣折腾得这样憔悴,郁安感到生气。


那些人怎么配他这样劳神?


短暂的沉默后,郁安说:“我等你。”


沈亦别微怔,但很快调整好情绪,眸中星光闪烁着缓声回答——


“好。”


“还有,”郁安在沈亦别的注视下走近一步,“不准再受伤了,你答应过我的。”


一句话让沈亦别回忆起那个潮湿的雨夜里,砸在胸膛上眼泪滚烫。


他的目光逐渐柔和,温热的手指轻捧着少年的面颊,克制不住低下头,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距离。


呼吸慢慢交缠,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几乎鼻尖相抵。


被他的举动搞得心慌,郁安下意识喊他名字:“沈亦别……”


沈亦别没有回应,眸光沉沉与他对视,几秒后开口:“郁安。”


这是沈亦别第一次叫郁安的名字,短短两个字被那道沉润的嗓音轻咀着,拖长尾调回味悠长。


郁安蜷缩了手指,被那低扫下来的晦涩目光瞥着,不由呼吸缓滞。


但沈亦别还在靠近,不过错了错方向,避免了继续下去会吻到对方。


耳边湿热的气息扫过,郁安身子一颤,只听沈亦别压低声音说道:“少爷,白山茶的花语,是我一直想对您说的话。”


花语什么的先放在一边,郁安只知道此刻自己莫名其妙心如鼓擂。


春末阳光明媚,既无料峭酷寒,也无夏暑闷热。


两人分别在这样好的日子里。


将人平安送走,沈亦别一边因对方不会受波及而放心,一边又因为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烦躁。


于是他脸上的温情更胜,微笑着处理手中琐事,慢慢收网把宋家那帮杂碎各自送去该去的地方。


他虽笑着,但无人敢直视那双半分情绪也无的寂静眼眸。


钟表上的三针不断在走,很快由春入夏。【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