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轻生

云依斐拉住陈最,慌张地问:“怎么了?”


杨漫也跟着跑出办公室,经过他们的时候卷起一阵热风,身影很快消失在消防通道。


“有路人看到楼顶有人站着,报警了。”陈最三言两语快速解释。


云依斐很快就明白了,只是心里还压着一线的希望,她紧张地吞咽,“17床?”


陈最点头,“你别太担心,曹医生应该是去劝说了。”


她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带上了一抹沉重,“曹老师上周不再医院,我看他连白大褂都来不及穿,肯定不知道他的情况,不行,我得去看看。”


陈最拉住了她的手,“你就是一个研究生,去凑什么热闹,席老师肯定也知道了。”


云依斐来不及解释,剁了跺脚,“哎呀,你快放手,我就去看看。”


“行,那我和你一起去。”


顶楼的铁门敞开着,生锈的锁挂在铁栏杆上摇摇欲坠,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一前一后站着,屋檐边缘,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病服的男人正沿着墙垣缓缓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他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消防队的救援。


曹睿隔着不近的距离跟着他,几次意欲张口,又几次合上了嘴,最后也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因为太过紧张与担心,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杨漫也跟着他,这个月他是住院总,大大小小的住院部的事,他都需要负责,可他并不善言辞,尤其在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他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沈卿——”


男生的名字很好听,帽檐下的面容也很清俊,他转过头来时,眉眼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沈卿,”曹睿借此机会靠近了一些,“你跑这来做什么,多危险,家人会担心的。”


“我没有家人。”他冷声回答,转过头去继续沿着边缘缓慢地走。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朋友,还有无限的未来……”


云依斐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看到杨漫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臂,原本不紧不慢的男生突然转过头来,眼神空洞,喃喃道:“无限的未来?我有什么资格拥有无限的未来?”


曹睿感受到杨漫在他的掌心轻轻比划了三个字母,心中大叫不好,踩到逆鳞了。他的瞳孔猛得一缩,收回向前伸出的手,不敢再上前一步。


阳光直射在屋顶,燥热,没有一丝风,寂静。


“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住院的一周我总是听到护士她们唉声叹气,一走到我的病房就摆着脸,说什么不歧视,其实你们最歧视。”沈卿终于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转身嘲讽地看着他们,“可我有什么错呢?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危险性/行为还有理由了,”陈最小声嘀咕,“而且玩得这么花……”


“陈最,别说话。”


“反正他又听不见。”


“你不要怕,现在已经有药物治疗了,大大地延长了生命。”曹睿绞尽脑汁,尽量不让自己的言语刺激到他,早知道他就应该叫上一个心理医生。


“有什么用?延长生命来承受所有人的鄙夷和厌烦吗?”沈卿突然失控,“所有人经过我都在窃窃私语,他们当着我的面,背着我的面说我,骂我不知检点,骂我自作自受,我受够了!”


席承宇喘着气拨开陈最的身体,径直跑向他,可他还来不及靠近,沈卿也跑了起来,奔跑的速度很快,没有一点的恐惧。


就在下一秒,他的身体向后一倒,转瞬就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躲开了救生充气垫,躲开了草坪,躲开了树木,躺在水泥地上,血液浸染,在他的身下弥漫扩散,就像是躺在一朵娇艳的花朵上。他睁着双眼,到死都不瞑目。


空中划过一阵热风,卷着血腥味和月季花的香味。


急诊人员到得很快,当班医生在抢救患者之前,小声对同事交代,“这个人有hiv病史,各位注意保护自己。”


“唉,真晦气。”


据说人类在死亡的过程中,最后一个消失的是听觉,他到死都不能摆脱那些歧视的声音,甚至将伴随着围观群众的指点和相机的咔嚓声,永远地离开。


“对不起,”曹睿低着头,愧疚地红了眼圈,“我不知道他有艾滋。”


他看着自己不停轻颤的双手,以往像树懒一样的慢性子第一次语速这么快,快到让人听不清楚,“我不敢去拉他,我看见他手上到处都是伤口,我还有我的家人,我的妻子,还有刚满月的女儿,我不敢……”


心里防线骤然倾塌,有对死亡的畏惧,也有对道德的自我谴责,他蹲在地上掩面痛哭,泣不成声地说:“我真的很怕……”


席承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安抚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你们走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他们看着彼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席承宇拉着他离开了天台,“去值班室休息吧,这里太热,会中暑。”


回到病房,护士已经指挥着打扫卫生的阿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对沈卿的病房进行了消杀,他盖过的被子也需要进行特殊的处理。虽然艾滋病并不会通过接触传染,可所有人天生对这一疾病存在着畏惧和恐慌。正如沈卿所说,没有人能做到对一个艾滋患者不歧视。


席承宇回到了门诊,办公室里他们组又只剩下了杨漫、云依斐和姚袅。


云依斐早已没了早晨春意萌动的心思,托着沉重的心情和杨漫一起查房,走出最后一个患者的病房时,那个患者叫住了他们,神神叨叨地说:“刚才是不是有个艾滋病的跳楼?”


他们没有说话,可神情却出卖了他们。


男人又说:“小小年纪不学好,活该噢。”


云依斐皱了皱眉,“大哥,死者为大,口下留德吧。”


“嘁,”男人用牙签剔着牙,翻了一个白眼,“现在开始放马后炮了,那怎么不见你们救下他呢?”


“走吧,别说了,”杨漫扯着她的白大褂走出病房,小声地问:“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云依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沈卿的具体病情,可现在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的病房患者都知道了他的情况。她皱着眉无声地望着杨漫,直说:“完蛋了。”


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互联网上沈卿跳楼的视频传得沸沸扬扬,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几乎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两个相同的网友评论着相同的话术——


我就在这家医院,他为什么跳楼?因为他有艾滋病!医生护士没人管他,前几天还在楼道看到他在割腕呢!!他的手上都是伤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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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混乱的网络环境,经他这么一评论更是水上加霜,火上浇油。


有些网友揣测是不是因为他手上的伤口才导致没人拉住他,他是不是本来可以不死。


也有些恐艾网友大声叫好,声称这样的渣滓要是活在社会上,还不知道以后会传染多少人。


更有的人以见证者的身份开视频,捏造事实,慌称只要在第一医院住院,就没有患者隐私。


现实也很糟糕。


云依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领导,院长,副院长,宣传科科长,院办,院感科,医院内说得上话的一起出现在了九楼办公室内的示教室。所有的泌尿外医护午饭都没有吃,就被叫进了示教室,甚至连在家休息的员工也都被叫了回来,除了远在厦门的徐菲赶不回来,免过一难。


“我应该不用去吧……”姚袅藏在云依斐的身后小声地说。


话音才落下,就听见院办的人指着他们,“那几个,实习生还是规培生,一起进来。”


示教室并没有那么多的座位,领导们坐下,便也只剩下了几张椅子,杨主任、席承宇、曹睿、王荣和护士长坐好之后,其余的人乌泱泱地站在他们的身后,鸦雀无声。


“这件事,影响很大,”院长手指点着桌面,发出一串急促的声响,“网上,还有医院里都在讨论这件事,我就想不明白了,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随便一个患者就知道他的病情?”


“总不能是人家自己说的吧?”他皱着眉头,手指一一点着在场的人,“隐私啊各位!保护患者的隐私啊!”


“天台的监控我让安保科调出来了,你们应该庆幸,没有人录到当时的情形,照他死前的说辞,你们九楼,所有的人难辞其咎!”


空气里只剩下了难捱的沉默。


杨主任上周也出去疗休养了,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他便是想找理由,也张不了口。


只有王荣冒了头,大言不惭地发言:“周院长,我们组的组长今天不在,所以我就代她发言了,17床是2组的患者,我们1组没有插手,对于他的病情也只一知三解,所以肯定不是我们组的医生说的。”


他的推脱之意实在明显,席承宇听得直皱眉,“周院长,我们都是经过专业考核和培训的医护人员,保护患者隐私是我们最基本的义务,我们肯定不可能故意散播患者的病情……”


周院长摆摆手,“别说了,你们两组平常工作没有交集?值班是分开值的?晨交班是分开交的?”


王荣尴尬地挠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额这个……”


“你也别和我扯什么蛋,我也是从医生过来的,你们那些门道我一清二楚,”周院长气得直拍桌,他指着坐着的几位医生,抬眼扫视立着的大团队,话锋一转,“整个病区,办公室,护士台,除了病房里面都有摄像头,真要查,调个监控,看个几天几夜总能查出源头,但是!我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


他点着桌子,“我希望这件事能给各位敲响一个警钟,记住!祸从口出!”


“还有,”他指着席承宇,表情依旧严肃,“谁都知道不可能故意散播,但我们需要警惕的恰恰就是这种无意间的脱口而出,和行为上的偏颇。”


“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记住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