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认罪书

范隐引着郭有之,行至一间监察院深处的牢房前。!晓?税_宅¨ ¢哽+薪~蕞~筷+

这间号称“干净”的囚室,石壁上依旧渗着幽微的湿冷,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得彻底。

他伸手,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回响。

范隐侧过身,手臂微抬,做了一个不带温度的“请”的手势。

“郭伯伯,暂且委屈您了。”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客套还是某种更深意味的开场。

郭有之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简陋的陈设,一张硬板床,一只粗瓷水罐,仅此而己。

他没有丝毫犹豫,首接迈步走入那片昏暗之中。

旋即,郭有之转过身,隔着半开的牢门看向范隐,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淡漠。

“没什么可挑剔的。”

“人己是阶下之囚,难道还指望锦衣玉食不成。”

范隐的目光在他憔悴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郭伯伯此言差矣。”

“您曾是堂堂礼部尚书,距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如今却落得身陷囹圄的境地,这份落差,非常人所能轻易承受。”

郭有之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仿佛自嘲。

“皆是老夫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声音在空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沉重。

“眼下,老夫唯一牵挂的,便是我那个不成器的犬子了。”

范隐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那么,郭伯伯当初又为何选择向我透露消息呢?”

“倘若您三缄其口,长公主的计划一旦功成,您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不至牵连至此。′2¨疤¢墈′书*王! +哽~薪!醉`全¢”

郭有之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陷入了某种不愿回首的记忆。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范隐啊,你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无论那件事成与不成,老夫的结局早己注定,绝无幸免的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牢房顶端那唯一狭小的气窗,那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其一,老夫在长公主与庄墨涵之间穿针引线,此事只要稍加盘查,便无所遁形。”

“其二,便是那个歹毒的计划本身。”

郭有之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厌恶。

“依照原计,长公主和庄墨涵会先行发难,将话头引向令弟范贤的那首诗作。”

“随后,庄墨涵会指认其为抄袭之作。”

“那时,便轮到我这个大庆礼部尚书登场,非但不为自家后起之秀辩白,反而要落井下石,亲手将范贤置于死地。”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比哭更令人心寒。

“如此明显的破绽,如此卑劣的行径,朝堂之上,明眼人岂会看不出端倪?”

“所以,从一开始,老夫在长公主眼中,便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

范隐静静听着,眼神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原来如此。”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6!吆′看\书.枉/ ?已_发*布\嶵¨鑫·漳_结+

郭有之仿佛没有察觉到范隐的淡漠,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中添了几分决绝。

“况且,长公主李芸瑞那个女人,己近乎疯魔。”

“她所用的手段,阴险毒辣,毫无底线可言,甚至不惜将大庆的声誉与安危置于险地。”

“老夫深受皇恩,实在不愿看到她的图谋得逞,令我大庆蒙羞。”

他的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更何况,她真正的大敌明明是你。”

“她却舍近求远,选择对令弟下手,这本身就是一招蠢棋。”

郭有之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

“你范隐,是个极重情义之人,更懂权谋,城府极深的人物。”

“若别人对你施恩,你必定加倍回报;若有人加害于你,你也会千百倍的报复回去。”

“林共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啊。”

“倘若令弟范贤当真因她而身败名裂,老夫可以断言,最终付出惨痛代价的,必定是长公主一方。”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郭伯伯深谙官场之道,果然名不虚传。”

心中却想到:这后面一条才是你向我透露消息的真正理由吧,不怕范贤,但是怕我。

果然陈平平那句话没说错。

郭有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倦意,似乎不想再纠缠于过往的算计。

“罢了,这些闲话暂且不提。”

他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

“还请范提刑司能提供一些纸笔。”

“老夫想写一份认罪书,或许,还能争取一丝从宽处置的可能。”

范隐按照郭有之的嘱

托,寻来了纸笔。

那纸张略显粗糙,带着草木的微黄,墨锭的质地也远非尚书府书房中的上品。

郭有之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接过了这些在他看来如同千斤重负的物件。

他将纸张在牢房中那张唯一沾满尘埃的小木桌上小心翼翼地铺平,粗糙的桌面磨损着纸张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曾经闪烁着算计与权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阴冷的牢房中化作一团微弱的白雾。

然后,他提起笔,笔尖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墨汁的黑色迅速浸染了毫端。

第一个字落下,是一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罪”字。

随后,他的笔尖在纸上缓慢而沉重地移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枯竭的生命中挤压出来的一般。

“罪臣郭有之,叩首泣血,上禀陛下。”

“臣蒙受圣恩,身居礼部尚书之位,食朝廷俸禄,本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以报皇恩浩荡。”

“然臣利欲熏心,鬼迷心窍,竟与长公主李芸瑞暗中勾结,妄图结党营私,以图私利,此其罪一也。”

他的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更为罪无可恕者,臣竟受长公主唆使,参与其构陷忠良之后范贤之阴谋。”

“长公主与臣定下毒计,欲借不去使团庄墨涵之手,诬指范贤诗作为抄袭之作。”

“臣身为大庆礼部尚书,非但未能维护我朝后起之秀,反而应允届时落井下石,当庭指证范贤,意图毁其声名,断其前程,将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此举不仅包藏祸心,更险些勾结外邦,玷污我大庆国体与声誉,陷陛下于不义,此其罪二也。”

“臣思及此等卑劣行径,愧对陛下知遇之恩,愧对朝堂诸公信任,愧对天下万民所期。”

“臣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今具此认罪书,恳请陛下降雷霆之怒,严惩罪臣,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罪臣郭有之,泣血叩呈。”

写完最后一个字,郭有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

他看着那张写满罪状的纸,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悔恨,也有一丝解脱。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将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整齐,每一个折痕都像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伸出依然在颤抖的手,将折好的认罪书从冰冷的铁栅栏缝隙中递了出去,递向了静立在外的范隐。

“劳烦范提刑司。”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丝卑微的恳求。

“将老夫的认罪书。”

“交予陛下。”

范隐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承载着郭有之所有罪孽与最后希望的认罪书。

纸张上还残留着郭有之手心的潮湿与微弱的温度。

范隐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郭有之憔悴的面容,声音依旧沉稳,不带丝毫波澜。

“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一定将其交予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