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告白楚十一

57. 见不到最后一面

人总是一边成长,一边给自己的心上了一道又一道枷锁。


打开心门的钥匙却只有你自己。


——《甄好日记》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甄好六岁那年。


她有一个很好的玩伴,是时序出现之前唯一的玩伴,也就是凌欢。


凌欢是抱养来的孩子,她的亲生父母离她现在的家只有几户之远,亲生骨肉却只能相见不能相认。


这种情况在当时落后的小山村里十分常见。


凌欢天生乐观爱笑,总是扎着两个小羊角辫,见到谁都乐呵呵的,一张嘴也甜丝丝的,哄得大人小孩都喜欢她。


那时候的甄好总是独来独往,邻里邻外,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喜欢她。


久而久之,她也接受了自己就是不讨人喜欢的事实。


可这些人里,不包括凌欢。


凌欢会主动牵起她的手,会对她扬起明媚的笑容,会用脆生生的声音对她说:“好好,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甄好甚至来不及惊讶,更别说拒绝,凌欢就已经欢天喜地地拉着她漫山遍野疯玩。


凌欢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整天都能量满满的,连带着甄好也觉得自己精力充沛。


她原以为凌欢跟自己玩只是一时兴起,等第二日醒来,就会像灰姑娘的南瓜车一样,一切恢复原样,没想到事实完全相反。


不仅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凌欢都在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甄好家。


甄好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渴望有人跟自己一起玩。她再独来独往,也总抱着能够融入孩子堆的期待去过每一天。


凌欢的出现,让她贫瘠的童年生活多了一丝光亮的色彩。


“欢欢,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在第七天的早晨,甄好终于忍不住惊讶地问。


“妈妈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喂猪、喂鸭子,我会跟着起床帮帮忙。”凌欢依旧笑眯眯的,像颗小太阳。


“欢欢好厉害,这么小就会帮大人做家务了。”甄逾冬笑着摸了摸凌欢毛茸茸的脑袋。


彼时甄好的爷爷甄逾冬年轻英俊,说是好好的父亲都没有人会怀疑。


“谢谢冬先生。”凌欢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甄逾冬是闽镇小有名气的人物,因为长得帅,也因为读过书,写了一手好字,更因为懂得五行八卦,有点“功夫”在身上,所以大家都尊称他“冬先生”。


也是这天,甄好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事情。


“欢欢,我带你去一个秘密基地好不好?”吃过早饭后,甄好神秘地对凌欢眨着眼睛说道。


“好啊好啊,什么秘密基地,在哪里?”凌欢听到这话,眼睛更亮了。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甄好总是能被她感染,看到她的笑容,心情也更好了几分。


两个小女孩翻山越岭来到了一座小山上,说是翻山越岭,其实对于大人来说不过是十五分钟的脚程。


那里便是还未得到开发,但已经被人们走出一条宽敞山路的小江山。


没人陪甄好的日子里,她都喜欢来这里吹山风,和山上的狗尾巴草说说话,倾诉自己小小的脑袋里装着的那些小小的烦恼。


那是凌欢第一次知道甄好的秘密基地,也是凌欢短短六年人生的埋葬之地。


“如果当年我没有带欢欢来这里就好了。”在凌欢出事后,甄好无数次悔不当初,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内心的愧疚更盛。


每一次只要提起凌欢,她眼中的难过之情浓烈到仿佛可以淹没天地,却总是紧紧咬着唇,不让痛楚发出声音。


时序用力搂住她,轻吻她的额头,心疼地说道:“好好,别这样,你没错,欢欢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自责地过一辈子。”


两人这时已经快要走到凌欢的墓前,甄好却倏地驻足,不敢再朝前踏出一步。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闽镇早已从传统的土葬变为火葬,往生之人也都住进了相关单位统一规划的灵堂,只有部分早年间实行土葬的还留在原处。


早夭的凌欢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坟头,只在家中过世已久的长辈坟旁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冢。


远远看见那小小的坟尖,甄好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待在那么小的屋子里,凌欢一定害怕极了,她那么怕黑。


“欢欢……”甄好刚开口喉咙就像被湿棉花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在时序的搀扶下,她才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凌欢的墓前。


“欢欢,我来看你了。”平复情绪良久,甄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直到今天才来看你。”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小小的字,她俏皮的笑容却清晰地映在甄好的脑海里。


六岁的凌欢,常常笑得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眼睛也弯成月牙形状,声音听起来脆脆的、甜甜的,很讨人喜欢。


可她的一切美好停止于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


甄好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她坐在家中,看着天井上一串串连成线的雨倾盆而下,心里想着雨什么时候停,耳边传来甄奶奶充满惋惜的声音:“可惜了欢欢那么好的孩子。”


甄好听不懂,但一听到跟凌欢有关,立刻从小板凳上起身,追问道:“奶奶,欢欢怎么了?”


甄奶奶看着年幼的甄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奶奶,你快说啊!”因为下大雨,她这天没能见到凌欢,本就浑身不习惯,陡然听到有人提起凌欢,她自然是要问个清楚。


“欢欢她……”看着甄好期盼的眼神,甄奶奶怎么都不忍心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两个小孩这些时日以来天天同进同出,感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她是看在眼里的,叫她如何将那残忍的真相说出口……


“奶奶!欢欢到底怎么了?!您快说呀!”这下甄好真的急了。


甄奶奶那种表情她不是第一次见,如果她没有看错,那是村里一旦有老人……


想到这里,甄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欢欢……没了。”甄奶奶拧不过孙女的软磨硬泡,到底还是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没了……”甄好愣愣的,感觉大脑有些麻木,“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在上个月,她听过同样的词语。


甄奶奶当时的表情也是如同此时,悲悯中带着一丝感叹:“张阿叔过身了。”


“奶奶,过身是什么意思啊?”这是甄好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甄奶奶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就是没了。”


“没了又是什么意思呀?”甄好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没了就是……”甄奶奶绞尽脑汁,才说出一个哄小孩的解释,“就是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以后我们只能在天空上看见他了。”


说着,她指了指头顶的蓝天。


甄好抬头望着天,懵懵懂懂。


天上的星星吗?


星星那么漂亮,那人过身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呀。


这是甄好当时稚嫩的脑袋里所能想到的形容。


但这个想法只存活了几天便消失不见,因为后来她见识了张阿叔被放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里,又被黄土掩埋,最后成了一个圆圆尖尖的土堆。


张阿叔家与甄家有亲戚关系,出殡当天洋洋洒洒将近上百号人去送他最后一程,贪玩的小孩缀在其间,甄好便是其中一个。


大人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在举行一些仪式的时候没有特意避开,这也就让甄好见到了很多不曾看过的。


她仍旧不懂何为死亡,却在那之后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梦里都是空中纸钱纷飞,张阿叔连同巨大的木头盒子被黄土掩埋的场景。


她慢慢知道,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她再也看不到张阿叔和蔼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张阿叔慈祥地叫自己吃甜甜的杧果和龙眼……


也是自那之后,她开始惧怕山上的一座座孤坟,恐惧一个人站在空荡荡四周又满是树木草丛的地方。


在甄奶奶的叙说之下,甄好知道了凌欢“没了”的来龙去脉。


闽市因为受台风影响,一连下了数日的特大暴雨,乡镇地区受灾尤其明显。


直到昨日,暴雨方骤停,被洗刷过的天地干净又清新,一切都显得那样澄澈。


凌欢起床后没看见父母,便一个人寻去了家里田地的所在处,却扑了空。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兴之所至,拐去了小江山,想看看山脚下雨后的小溪流是不是比平时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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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一去,她再也没能走出小江山。


根据目击的村民回忆:“当时我忙着给水稻施肥,远远看见欢欢在溪涧边玩水,还叫她快快去找大人。”


可惜洪水无情,雨后的溪流水势大涨,几乎要漫过石桥。


说是石桥,其实不过是两块大石头垒在上面,泛黄的溪水偶尔漫过,人踩在上面滑溜溜的,十分危险,更何况凌欢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凌欢是什么时候掉进溪流里的,没人知道,目击者只称自己一个抬头间便不见了孩子的身影,却也只当是孩子个子矮小,被山间的树木遮挡,就没过多在意。


谁知凌欢的父母并不在附近,谁知会演变成这样的悲剧……


搜救队寻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有凌欢的半点消息。


不管甄好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凌家阿叔阿婶几乎一夜白了头,凌欢妈妈更是那个哭啊……”


“希望欢欢早日找回来,不然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不伤心……”


“那么小一个孩子,恐怕找不回来了,唉……”


甄好听着大人们的话,心里一阵堵塞。她很想冲上去跟他们理论,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对着大山祈祷,祈祷山神爷爷能够将心地善良的凌欢送回到爱她的人身边。


凌阿叔凌阿婶因为身子问题,一直没有自己的小孩,好不容易才得了凌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虽说凌欢是抱养的,但夫妇俩对她极尽疼爱,什么都紧着她,这叫他们如何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甄好不太懂这些复杂的感情,可她心里清楚,如果凌欢真的“没了”,就会像张阿叔一样,被放在巨大的木头盒子里,然后埋在地底下。地下肯定又黑又脏,那么爱干净的凌欢怎么受得了……


一想到这些,甄好就哭着跑回家,嘴里念着“我要欢欢,我要欢欢”,而后一头扎进甄爷爷的怀里,任谁叫她都不肯抬起头来。


甄逾冬一边轻轻拍着甄好的背以示安抚,一边忍不住叹气。


他心里清楚,凌欢多半是找不回来了,就算找回来……


事实与甄逾冬所料的一致,又一个三天后,凌欢被搜救队找到了。


就在凌家夫妇几乎绝望之际,凌欢“回家”了。


哪怕是与凌欢朝夕相处的他们也认不出那个被水泡得浑身发胀,看不出五官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凌欢。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陌生的、冷冰冰的尸体。


凌阿婶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一日,闽市新一号台风接连而来,狂风暴雨再次席卷整个沿海地区。


后来的一切都是甄好听说的,她根本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凌欢。


她连好朋友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甄好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阿序,我昨晚梦见欢欢了。梦见她整个人泡在水里,哭着求我救她,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水都不敢下去……”


她说着整个人脱力般地跪坐在沾着晨露的草地上,干燥到发酸的眼眶终于流下眼泪来:“欢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好想你,欢欢……”


凌欢是她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教会她死亡和懊悔是什么滋味的人,更是她一直以为无法面对的心魔。


在南溪镇度假的那几天,她曾尝试着像别人一样走到浅海滩去踏浪,却次次以失败告终。


也是在那里,她难得梦见了凌欢。


这么多年以来,凌欢鲜少出现在她梦里,近日来却时常光顾,于是她就想,自己是不是该来面对这一切了……


她需要给凌欢一个交代,也需要给自己上了枷锁的心一个出口。


看着甄好悲痛欲绝的模样,时序心疼地蹲下身。


他是第一次听说凌欢的故事,也才终于明白为何甄好如此惧水。


他轻轻环住她的双肩,给她依靠的力量,却不曾说过一个字。


他想,她需要安静地倾诉与发泄。


他只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只要她需要,他就在。


他永远都会在。


清晨微凉的山风袭来,开在凌欢坟旁的两朵小雏菊随风摇曳。像两个手牵手,笑着翩翩起舞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