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终章
营帐中,元婕正在与公上容讨论战术,突有人来报,营外有人求见。
公上容视线仍停在地图上,随意问:
“何人求见?”
小兵语气有些奇怪:
“那人说,说自己是元将军的长姐。”
军中谁人不知,元婕将军是个孤儿,若非看来人气度不凡,小兵方才都要做主将人打出去了。
旁人不知,公上容却清楚徐元婕的身份。与他一同逃离京城之后,元婕舍弃徐姓,对外一直称自己姓元,是个孤儿。
徐家的人怎么会在此刻找上门来,难道是皇帝派来的说客?
“小婕——”公上容本想说,若她不想见徐家的人,只管安排人打发,却见徐元婕怔怔地看着门外,手上的毛笔落在地图上,晕开一处墨迹。
见此,公上容怎会不懂。
“去,将人请进来。”
那小兵瞧见徐元婕的脸色,立刻跳起来扑了出去。
徐元婕无心议事,公上容索性卷起图纸,低声道:
“你要见长姐,我在恐怕不方便,不如我先离开?”
话虽如此,人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徐元婕眨眨眼,回过神来,白他一眼:
“好啊,你出去吧,给我和长姐准备些吃的来。”
话落,也不管公上容是何表情,徐元婕站起身,向门外迎去。
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长姐来见她,她怎能坐在这里等长姐拜见。
帐帘掀开,徐湘祈与徐元婕险些迎面撞上。
“长姐,果真是你!”离家这样久,徐元婕唯一惦念的,就是徐湘祈,还有姚珞珞。
对上徐湘祈的眼睛,徐元婕一眼认出,这是本来的长姐。
只是,不等徐元婕展露笑颜,徐湘祈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元婕,我来,是有事相求。”
“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行军攻城?”
徐元婕和公上容同时神色一凛,好在引路的小兵已被公上容派去传膳,这句话,除了房中几人,没有旁人听到。
徐元婕这才看清,徐湘祈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把人按在位置上,轻声问: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徐家——”
“不是!”徐湘祈急切出声,正要开口,视线却看向了一旁的公上容。
对上徐湘祈的视线,公上容双手抱臂,只等徐元婕说出“没关系,他是自己人”这句,却见徐元婕干脆回头:
“你走开。”
公上容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委屈,便被跟来的林观繁拉到一旁。
“将军见谅,湘祈确有急情。”
林观繁的脸色同样难看,公上容观他神色,面容终于一寸寸严肃起来。
看来,那句暂停行军,并非说说而已了。
那边,徐湘祈只说了一句话。
“珞珞被囚禁在了皇宫,领兵前来剿叛的,是她的心上人。”
徐元婕被惊得站起身来:“珞珞和长姐你——”
徐湘祈注视着她,缓缓点头。
经历过数不清的战争,徐元婕几乎瞬息便重新冷静下来:
“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详细说说。”
今早徐湘祈和姚珞珞分离,便向南离开。两人既要沿途留下记号,又要避免徐湘祈的身份被发现,行程便慢了不少。
行至半路,影九策马追上了他们,将京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徐湘祈。
那是她第一次品尝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滋味。
绝望之际,她突然想起,姚珞珞曾提过的原文剧情。走投无路之下,徐湘祈便只好孤注一掷。
好在,徐元婕真的在这里。
看徐元婕沉默,徐湘祈也自知自己的要求有多么强人所难。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
她哑声求情:“不需要你们停留太久……若是战事有了结果,不论谁赢,珞珞的命便没用了……”
徐湘祈始终紧紧抓着徐元婕的一角,像抓住溺水前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你们同姜珣周旋几日,给我时间,我要回去救她。”
安静的营帐中,徐元婕回握住徐湘祈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长姐,你不能去。”
徐湘祈眼中希冀的光瞬间变得黯淡,却听徐元婕沉稳且坚定继续道:
“我去救她。”徐湘祈怔怔抬头,徐元婕伸手抚平她鬓角的碎发。
记忆里,这还是长姐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茫然而脆弱的表情。
“她也是我的长姐。”徐元婕笑得温柔,“我一定把她带回你身边。”
徐元婕猛地起身,甲胄相击的哗哗声引来了两个男人的目光。
不等她动作,公上容已经握上她的手臂,沉声问:
“小婕,你要做什么?”
徐元婕没有回答,低头向下看去——
徐湘祈细瘦的手牢牢抓着她的衣角,坚定不移。
“元婕,你不该去。”
你有你的使命。
珞珞说过,你是天生的女主角。
正在僵持之时,方才通传的小兵端着一盆羊汤,一掀门帘闯了进来。
“元将军——”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帐中气氛不寻常,立时噤声,小心将羊汤放在离门口最近的桌上,嗫嚅道:
“将军,营外又来一人求见。”
徐湘祈轻叹:
“恐怕是影九。”
公上容眼神示意小兵带人进来,一只手还牢牢抓着徐元婕,不肯放开。
然而片刻后,光线一亮,竟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左右看看,轻咳一声,有些讪讪:
“湘儿、婕儿,见了爹爹,怎么不上前问好?”
被公上容握着右臂,又被徐湘祈扯着衣角,却不妨碍徐元婕冷笑一声,单手祭出腰间长剑。
“自然是要同父亲问好的。”
徐远申见势极快,自知此地没有他摆架子的筹码,果断开口道:
“你们要救的人,我有办法!”
然而此话一出,在场无一人动容。
“你的条件?”
徐元婕太清楚徐远申的秉性,冷声问道。
“徐家。”徐远申毫不拖沓,“我要你保证,若天下易主,徐家昌盛繁荣,不输今日。”
徐湘祈拧眉:
“你怎会知道我们要救人?”
徐远申简单解释。原来徐家出事之后,他便一直躲在城外不远,今日正巧看到徐湘祈,便一路尾随,远远听到了她和影九的谈话。
若非影九有伤在身,恐怕他的踪迹早就被发现。
这番解释,徐元婕不置可否,下巴轻点:
“先说你的办法。”
“皇帝猜疑徐家并非一日,我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已有数十,救一个人出来并不难。”徐远申一顿,问:“那姑娘身形如何?”
徐湘祈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但还是仔细描述了一番。
徐远申听后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断言道:
“只要你们能将我送进城中,我定然可以将人救出。”
徐湘祈和徐元婕对视一眼,不确定徐远申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回到姜珣身边汇报的影九姗姗来迟,听过计划,他提议道:
“我可以易容之法助徐大人一臂之力。”
换言之,他可以盯着徐远申行动。
至此,计划初成。几人又商定了些细节,包括拖延战线,佯攻诈败的时机,再由影九一一转达。
夜幕降临,几匹快马如幽深幻影,从营中飞奔而出。
城门早没了白日的关卡,准确来说,抓到姚珞珞之后,便恢复了往日的畅通。
就连徐家的罪名,也只是为了抓住异世之人的幌子。
因此几人趁着夜色进入城中,顺利得不可思议。
除了影九和徐远申,一同前来的还有徐元婕和徐湘祈。
“长姐,你留在宫外策应,若一个时辰之后我们还未出来,你便立刻出城,让阿容即刻起兵。”
徐湘祈点头,自知跟进去只会拖累众人,叮嘱道:
“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莽撞行事。”
徐元婕笑得安慰:“放心。”
三人来到皇城脚下,徐元婕和影九一路提防着徐远申别有用心,没想到潜入皇宫之后,不时有人上前引路,竟真的顺利来到了关押姚珞珞的行宫。
行宫内外皆有守卫,影九轻松解决了门外的禁军,徐元婕则用迷烟,放倒了屋内的看守。三人推门而入,徐元婕一眼便看到昏睡在床榻上的姚珞珞。
是她没错。
莫名的直觉牵引她走上前,核对了身上的信物,徐元婕从怀中掏出解药,喂姚珞珞吃下。
她悠悠转醒,一眼看到徐元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算是女主也白搭,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徐元婕哭笑不得,小声道:
“喂,我来救你了,你清醒一点。”
说完,也不管姚珞珞是何反应,架起人就要离开。
徐远申的神情晦暗不明,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句轻声呼唤:
“老爷,人带来了。”
徐元婕立刻警惕,将姚珞珞一把护在身后:
“什么人?”
徐远申微微一笑:“你们将人劫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届时京城戒严,我们要如何出城?”
他向后挥手,门外走进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太监,手上抬着一个人。
徐远申冲影九道:
“影公子,本官府上,就数她身形与姚姑娘最为相似,将此人易容成姚姑娘的样子,不是难事吧?”
徐元婕下意识低头看去——
女子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竟是徐苓芷!
徐远申的叹息在耳边悠悠响起:
“放心,她母亲在我手上,明日醒来,她不会胡言乱语。”
“牺牲苓芷,我亦心痛,只是人生在世,难免取舍。”
这是徐远申向徐元婕的示好。
以徐苓芷的性命为代价。
三人顺利离开皇宫。
徐元婕冷声:“既然将人救出,我对徐家的承诺亦会兑现。你不必再跟着我们,自己找地方藏着吧。”
姚珞珞则是一句话也不想与徐远申多说,厌恶地扭过头去。
既是交易,便也不必承他的恩情。
甩掉徐远申,徐元婕带着姚珞珞飞速赶往马车的位置。
车身晃动,不等徐湘祈警戒,车帘掀开,露出姚珞珞又哭又笑的脸。
“湘祈!”
两姐妹在车厢互诉衷肠,徐元婕微微一笑,驱车驶向城外。
皇帝的所作所为,方才姚珞珞已经告诉了她。
徐元婕眉眼冷凝。
这天下之主,公上煌不配为之!
烈火熊熊。
感受着周围灼热的空气,公上煌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
“国师,还要多久?”
“陛下稍安勿躁。”国师志得意满,“昨日臣夜观天象,紫气盈星,大计将成,陛下必将成为千古一帝!”
公上煌虚伪的气度消失殆尽,目露癫狂:
“千古一帝,千古一帝!千古——”
“轰!!!”
承载着烈焰的丹炉轰然炸开,滚烫的铁片四处崩散,飞溅的火苗瞬间点燃宫殿,看守丹炉的国师,当场被炸得四分五裂。
丹炉落下的废墟之中,一块看不清模样的焦炭,依稀可以辨认出人形。
公上煌被气浪掀飞,丹炉运作的噪音散去,他终于听到了外面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救命!救命啊——”
“求求你!饶了我!我不想死——”
刀兵相接的铿锵声中,有人高声呼喝:
“宫人归降,可留性命。”
“前朝余孽,品阶勿论,杀无赦!!”
喊杀声越来越近,公上煌恍惚起身,茫然环顾,视线一凝,骤然仰天狂笑:
“天不亡我!”
他不顾体面,猛地扑进废墟,双手捧着一块焦黑的东西,竟双眼含泪。
“成了,成了!”公上煌似哭似笑,呢喃几句,而后一仰头,干脆利落吞下了“长生丹”。
他手脚并用站上废墟,只觉身体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热量肆虐游走。士兵破门的瞬间,公上煌迎风而立,嘶声大笑:“跳梁小丑!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朕是千古一帝!”
“千古!!!!”
无数的反叛军面前,这位昔日的君王,怒目圆睁,七窍流血,轰然倒下。
旭日初升,新帝临朝。
在姜珣的里应外合之下,所有血腥与死亡都被隔绝在皇城之内,百姓仍旧过着日复一日、平淡却安稳的人生。
公上容和徐元婕,开创了史上帝后协理朝政的先河。
新朝的第一条诏令,便是重申封家旧案,必使含冤者昭雪。
杀手组织圣戌解散,过往罪孽随着公上煌的死一笔勾销,听说他们在周禅的带领下占山为王,不打家劫舍,反而时常下山见义勇为。
林观繁的文章物归原主,新帝对这位准姐夫十分欣赏,破格任用,官拜一品。
姚珞珞看了他的文章才知道,观繁是他的字,他的名字叫做林桓——
是原文中那个位极人臣,一人之下的林相。
书中描述,林相的夫人不是官家小姐,竟是一家漕运队的东家,掌管着京中半数以上的漕运。
人称逍遥君。
姚珞珞来同徐湘祈告别时,她正在揽星楼的柜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于婶今日产子,于叔早早告假,这几日我忙得脚不沾地——贵子,那是五号桌的酒,你往包厢跑什么!”
昔日清冷谪仙的徐家大小姐,终于被人间烟火染成了五颜六色。
她回过头,问姚珞珞:
“你方才同我说什么?”
姚珞珞好笑,正要开口,门口又起了骚乱:
“逍遥君,你们家的伙计和城东码头的漕帮打起来了!”
“什么!”
徐湘祈把账册一拍,气势汹汹出了柜台: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直到徐湘祈消失在视线中,姚珞珞依旧依依不舍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原来,即使没有她,那间灰暗小屋里的姑娘,也会自己走回人间。
她会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从铁链禁锢的徐湘祈,变成无拘无束的逍遥君。
“舍不得?”姜珣见不得姚珞珞失落的模样,低声哄道:
“我们不过是早些启程,三日后林相他们便会追来,最多五日,你们便又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他顿了顿,不想自己的醋意太明显,又道: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也晚些启程,一路同行?”
姚珞珞收回视线,挑眉看向姜珣:
“好啊。只是可惜我们的二人世界,又要泡汤了。”
姜珣笑得温和,后槽牙咬紧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实在明显:
“没事,我一点都不,介,意。”
“哦。”姚珞珞扬了扬手中给徐湘祈留言的纸条,“那你把这个扔了吧,就当今天我们没来过。”
姜珣下意识接住,纸上“先行一步”几字的墨迹还没干。
他立刻转身,端端正正地把纸条压在最显眼的位置。
从始至终,没有放开姚珞珞的手。
逆着人流离开揽星楼,两人寻常闲话在风中若隐若现:
“……影九还没回来?”
“……他一直守着徐五小姐,最后一天把人救出来之后,不知中了什么邪,又将虞夫人从徐家救了出来。前些天他护送两人南下,今日便该到京城了。”
“他不会是对徐苓芷有意思吧?”
“……这,我也不知道。”
“哼,说来说去,都是徐远申那个老东西的错。元婕竟然还封徐家那个庶长子爵位,要我说,就应该
把他们降做平民,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姜珣无奈:
“珞珞,保徐家富贵,是当初救你的条件。”
“……”
“当我没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