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初临王庭

梁洛仁的马车在前往突厥王庭的官道上颠簸了两日。

车轮一次次碾过融雪的冻土,不停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里的锦盒碰撞作响,和田玉璧的温润光泽透过盒缝漏出来,却暖不透梁洛仁心底的寒意。

车窗外,朔方的草原正从寒冬中挣扎着苏醒。

枯黄的草甸上,星星点点的新绿像被冻僵的嫩芽,刚探出头就被卷地的寒风抽打得瑟瑟发抖。

远处迁徙的牧民帐篷像散落的灰蘑菇,炊烟在风里被撕成碎絮,连牧人的吆喝声都被吹得支离破碎。

梁洛仁掀开厚重的羊毛窗帘,指尖触到冰凉的车窗框,望着那片苍茫的草原,喉头一阵发紧。

这一次,他带的厚礼足足装了满满三车。

最上等的和田玉璧被软锦裹着,装在樟木盒里防蛀。

三匹紫貂裘用防潮的油纸层层包裹,皮毛在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还有堂兄梁师都生前最珍爱的那柄嵌宝石宝剑,剑鞘上的绿松石在颠簸中偶尔闪过冷光。

可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在他眼里却像沉甸甸的枷锁,未必能换来突厥人哪怕一丝真心的援助。

“可汗,前面就是突厥的边境哨卡了。”

亲卫勒住马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梁洛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土坡上的了望塔像只秃鹫立在风中。

塔尖飘扬的狼头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狼眼在阳光下泛着凶戾的光。

几个身披皮甲的突厥骑兵正挎着弯刀在塔下踱步,马蹄踏过积雪的声音隔着河谷都能听见。

梁洛仁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腰间的狐裘腰带,皮毛蹭过指尖,却带不来半分暖意。

“过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从踏入突厥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脚下的路不是官道,是刀刃。

马车刚靠近哨卡,就被突厥骑兵拦住。

为首的千夫长满脸络腮胡,眯着眼打量着马车。

随机用生硬的汉语喝道:“车里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他的弯刀在手里转着圈,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眼神像在打量猎物。

亲卫连忙从行囊里掏出一袋碎银,双手奉上。

脸上堆着笑,“千夫长辛苦,这里面都是给始毕可汗的贡品,我们是大梁来的使者,有盟约在身。”

千夫长掂了掂银子,嘴角撇出一丝冷笑,目光却像钩子似的盯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贡品?那我们也要一样一样检查!”

他突然指向装宝剑的箱子,“那箱子里是什么?打开!”

亲卫无奈,只能上前解开铜锁。

箱子刚打开一条缝,剑鞘上的绿松石就反射出刺眼的光。

千夫长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摸剑柄,“这玩意儿看着不错……”

“住手!”

梁洛仁猛地掀帘下车,狐裘在风中展开。

“这是献给始毕可汗的贡品,你也敢动?”

他刻意抬高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千夫长悻悻收回手,却梗着脖子刁难。

“贡品?有文书吗?”

“没有文书的话,那就是走私!”

梁洛仁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梁师都当年与突厥签订的盟约副本,羊皮纸在风里簌簌发抖。

千夫长接过副本,装模作样地翻了半天,其实一个字也不识。

最后有点不耐烦地把纸扔回给梁洛仁,恶狠狠地指了指装绸缎的马车。

“既然是贡品,就得给弟兄们留份‘辛苦费’!”

不等梁洛仁反驳,他就招呼手下拖走了两匹最厚实的绸缎。

心满意足之后才挥挥手放行,临走时还往马车上啐了口唾沫。

梁洛仁望着那两匹被拖走的绸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就是突厥的“规矩”,连边境的千夫长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劫掠,到了王庭,始毕可汗又会怎样狮子大开口?

又走了三日,终于望见了突厥王庭的轮廓。

数十座毡帐在土拉河畔的草原上围成圈。

普通毡帐是灰黑色的,唯有中央那座金色毡帐格外显眼,毡帐顶端的铜制狼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帐外立着两排身披重甲的突厥骑兵,甲胄上的狼头纹饰狰狞可怖。

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的腥气和牲畜的臊味,连风里都带着剽悍的野性。

被引入金帐时,梁洛仁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羊毛毡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始毕可汗正斜倚在虎皮王座上,左手把玩着鎏金酒杯,琥珀色的马奶酒在杯里晃荡。

右手的手指则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刀柄,刀鞘上的宝石与梁洛仁带来的宝剑竟有几分相似。

帐内两侧跪着几个身穿皮袍的使者,看服饰像是铁勒部落的人。

他们头埋得极低,肩膀微微颤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看来铁勒的叛乱确实让这位突厥可汗焦头烂额,也让他的脾气愈发暴躁。

“大梁的小可汗,怎么有空来我这草原?”

始毕可汗的目光终于落在梁洛仁身上,那眼神像鹰隼盯着地面的兔子,带着审视和轻蔑。

他的汉语也说得磕磕绊绊,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梁洛仁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狐裘的领口都要蹭到地面的羊毛。

“晚辈特来向可汗求援。”

“裴元庆率领大军压境,洛河渡口危在旦夕,还望可汗念在往日盟约,出兵相助。”

他拍了拍手,亲卫们小心翼翼地将礼物抬进帐内。

打开樟木盒的瞬间,玉璧的光泽映得帐内亮了几分。

“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可汗笑纳。”

始毕可汗瞥了眼礼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酒杯在指尖转得更快了。

“盟约?”

“梁师都在时,每年给我三千石盐、五千斤铁。”

“盐是雪白的好盐,铁是精炼的好铁......可是,你继位后呢?”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液溅出杯口。

“盐少了一半,还掺着沙土;铁更是只给了一次,全是生锈的废铁!”

“现在要我出兵,就拿这些石头、破皮子来打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