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锁喉峡?计成晋阳空

杨六郎缓缓勒转马头,玄色骑兵阵随着他的动作齐齐吸气。

三万五千人的呼吸声竟汇成一股气流,掀动了峡口的雪沫。

“降者不杀,伤兵救治,府兵可返乡。”

他的目光扫过薛万彻麾下那些冻得嘴唇发紫的士兵。

“你们是为吃饭打仗,不是为死战埋骨——何必跟着他陪葬?”

薛万彻猛地抬头,血丝爬满眼白。

他看见一个太原军小兵的手抖得厉害,手里的断矛“当啷”掉在地上。

那小兵慌忙去捡,却被旁边的溃兵撞倒,踩着他的手背往杨六郎的方向爬。

嘴里胡乱喊着“我降!我降!”。

更远处,几个裴寂带来的府兵已经扔下兵器,跪在雪地里磕头。

棉甲上的血渍混着融化的雪水,在胸前洇出黑红的痕迹。

“休想!”

薛万彻的吼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突然拔刀砍向身边一个欲动的亲兵。

刀风劈断了对方的发髻,却没敢真的劈下去。

那亲兵眼里的恐惧,像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的绝望。

指甲深深嵌进刀柄的裂缝里,冻裂的伤口又渗出血,在掌心凝成黏腻的冰。

杨六郎仿佛没看见他的挣扎,只是对中路盾阵挥了挥手。

重甲兵们“唰”地往后退了半步,露出身后被反剪双臂的汉子。

那人身形精瘦,棉甲上皆是伤口,正是薛万彻前天才派出去的斥候头目陈七。

“陈七?”

薛万彻的声音像被冻裂的冰面,突然绽出细纹。

他猛地想起前天傍晚,自己在帐里亲手将密信塞进陈七怀中。

“告诉世子,杨五郎在鹰嘴崖只剩几千残兵,看似虚弱却占尽地利,不可强攻,围困日久自然瓦解。”

“还有,盯紧邯郸镇山军的动向,若他们敢北进,不惜一切代价拦在滏口陉。”

当时陈七还拍着胸脯应道,“将军放心,属下分了三路传信,就算我折了,总有一路能到太子帐前。”

此刻这汉子却跪在雪地里,膝盖陷进半尺深的冰碴。

抬头时避开薛万彻的目光,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将军……属下无能,刚过滏口陉就被擒了。”

“但出发前已将密信交给两个弟兄,他们绕道井陉关去了,信成功送到了。”

杨六郎用枪尖挑起陈七怀里露出的半截绢帛,上面“世子亲启”四个字墨迹未干。

“薛将军倒是谨慎。”

他轻笑一声,绢帛在火光照下泛着油光。

“知道我五哥是块硬骨头,知道劝李建成围而不攻。”

“可惜啊!”

他突然加重语气,枪尖猛地一挑,绢帛裂成碎片。

“你派出去的六路斥候,几乎全死在雪地了,偏是陈七分出去的那路,真把信送到了。”

听着杨六郎的话,薛万彻后颈的冷汗像被针扎似的冒出来。

顺着甲片的缝隙往里钻,冻得他脊椎一阵发麻。

难道最后的信使......是被故意放走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根冰锥狠狠扎进太阳穴。

“你知道吗?”

杨六郎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雪粒的清冽。

他正慢悠悠地转着枪杆,“你的好兄弟冯立,正率领三万太原军精锐,往这里赶。”“冯立?”

薛万彻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他太清楚这个名字的分量了。

在李建成麾下,冯立的悍勇仅次于自己,一手陌刀阵耍得鬼神皆愁。

前年在洺水关,就是他率三百死士凿穿窦建德的联营,硬生生救回被围的李神通。

此人最是听世子号令,说一不二。

可他怎么会带着三万精锐离开晋阳?

薛万彻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刀柄上的缠绳,脑子里像有面破鼓在敲。

冯立的三万,加上自己带来的两万,再算上裴寂那拨掺了水分的一万......

前前后后六万兵马,全往这锁喉峡堆?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透风雪望向西南方向——晋阳的方向。

那里此刻该是什么模样?守城门的怕是只剩些扛不动枪的老卒,府库的钥匙说不定都交到文官手里了。

城头上的刁斗会不会已经无人值守?

那座他守了三年的雄城,此刻怕是像个敞着怀的婴儿,谁都能来摸一把。

“晋阳城......空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揉皱的纸。

如果这时候有一支奇兵......比如王猛在山东养的那些定海军,突然顺着黄河故道摸到晋阳城下......

薛万彻不敢想下去,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衬的麻衣,和甲片冻在一起,硌得皮肉生疼。

世子为什么会这么做?

李建成不是鲁莽的人,他比谁都清楚晋阳是河东的根基。

难道......真的是被镇山军的动向迷了眼?

可以相信,杨六郎故意让世子的斥候看见大军西进。

故意露出“要与杨五郎汇合”的假象,就是为了引李建成把家底全押过来?

“他是想在这里......和镇山军决战?”

薛万彻喃喃自语,心里却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

毕其功于一役?

可哪有把老巢掏空来决战的道理?

李建成熟读兵书,不该犯这种错。

杨六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勒马往前半步。

“薛将军。”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比锁喉峡的寒风更冷。

“你说,冯立的大军走到哪了?是刚过井陉关,还是快要到了?”

青蓝色的火舌又蹿高了些,映得杨六郎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薛万彻看着对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突然明白过来。

从他决定向太子求援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不是他能看懂的了。

李建成以为自己在调兵遣将,实则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一步把晋阳的屏障拆得干干净净。

“不……不会的……”

薛万彻的头摇得像风中残烛,棉甲下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与铁甲冻成一片冰壳。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发疼。

他死死盯着杨六郎枪尖上跳动的火光,眼前却晃过晋阳城墙的轮廓。

去年冬雪天,他站在城楼往下望,冯立正带着新兵操练。

陌刀劈砍的风声能传到二里地外,那时的晋阳像头蓄势的猛虎,何曾有过这般空门大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