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六郎至

裴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帐外的寒风冻裂了又强行涂上胭脂。

他攥着银酒壶的指节泛白,猛地往案上一墩。

“哐当”一声,酒壶底沿磕在桑皮纸地图上。

琥珀色的酒液“哗”地泼出来,顺着“锁喉峡”三个字的笔画漫延。

最后在峡口的位置积成一小滩,像一汪凝固的血。

“薛万彻!”

他的声音尖得像被踩住的猫,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吗?”

他突然往前一步,“告诉你,我一心为了世子,坦坦荡荡,这锁喉峡我打定了!”

“明日我就亲自带人去填沟,就是用尸体堆,也要堆出一条路来!”

薛万彻垂着眼,没接话,只是缓缓直起身。

甲胄上的冰碴簌簌落在地上,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转身往外走时,帐帘被他带起的风掀得老高。

“我可是奉了世子的令!”

裴寂的吼声从背后追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尖利。

“李建成世子亲授的兵符在此,你敢不听调遣?!”

薛万彻的脚步没停。

对于这些,他已无心辩解。

有些事他拦不住,也就只能由他去了。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鹰嘴崖顶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那声音不大,却像根针似的扎进裴寂的耳朵里。

他以为是终于攻上去了,连靴子都没穿好,就踩着袜子爬上了望塔。

裴寂扶着塔杆往下望,塔上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只是一眼,他的表情却猛地僵住了。

远处一道山梁后,一队玄色骑兵正疾驰而来。

马蹄卷起的雪尘像条巨龙,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尾巴。

最前面那人身披亮银甲,甲叶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手里的金枪斜指地面,枪缨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杨六郎......”

裴寂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认得那杆枪,那是杨六郎的素缨錾金枪。

此人可是王猛麾下第一大将,镇山军的实际统帅者。

“杨六郎来了!”

他突然尖叫起来,转身就往塔下跑。

棉袍的下摆被塔梯勾住,差点把他绊倒。

“快!快让薛将军回来!告诉他杨六郎来了!”

亲兵们慌成一团,有的往锁喉峡跑,有的往帐里钻。

裴寂冲进自己的中军帐时,锦缎袍的下摆被帐帘勾住,他猛地一挣,竟将那层厚实的棉布撕出个三角口子。

案上的银酒壶还在微微晃动,壶嘴挂着的酒珠正要滴落,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扬。

银壶“哐当“”撞在帐柱上,壶盖崩飞出去。

他背对着帐门,胸口剧烈起伏,锦缎袍下的脊梁骨像被人用冰锥抵住。方才在了望塔上看见的那队玄色骑兵,杨六郎亮银甲上反射的晨光,此刻全化作尖刺扎在他脑子里。

“杨六郎......又是杨六郎......”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他记得很清楚,那还是在半年前,太原军第一次与镇山军在石岭关交手。

李建成派去的五千锐士,被杨六郎用诈败计引进山谷。

最后只逃回来三百多个,连军旗都成了对方的战利品。

还有......三月前,云州口之战,损兵两千,丢了三座烽燧......

一个月前,汾河谷,太原军的粮队被劫,三百石粟米全成了镇山军的给养......

据说杨六郎单枪匹马冲阵,挑了对方三个校尉......

没想到一件事,他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无一例外......全败了......”

裴寂突然瘫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木箱上。

昨日西侧坡才惨败一场,今日杨六郎又来了。

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声,混杂着督战队的呵斥,他突然觉得那些声音都在嘲笑他。

嘲笑他明知镇山军的厉害,却还妄想靠三百车沙土填平暗沟,靠五十两赏银逼士兵送死。

“完了......全完了......”

他抓起一本军报,狠狠往地上摔去,纸页散开,飘落在炭火旁。

很快被火星舔舐着卷了起来,像一只临死挣扎的蝴蝶。

锁喉峡的雪地上,薛万彻正指挥士兵加固防线。

他们在雪地里埋了三排铁钎,钎尖朝上,上面盖着薄薄一层雪,远远看去跟平地没两样。

副将刚要汇报山梁的布防情况,就见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嘴里喊着:“杨六郎来了!”

薛万彻抬头望向山梁的方向,晨光里,那杆“杨”字大旗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笑了,笑声被风吹得有些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拍了拍副将的肩膀,“你带一半人守住锁喉峡,箭上都抹上松脂,等他们靠近了就点火。我去会会杨六郎。”

说完,翻身上马。

他右手按紧刀柄,指腹蹭过刀鞘上的旧绳。

身后士兵把刀鞘往雪地里一顿,撞在冻土上“笃笃”作响,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没人说话,但薛万彻看见前排的赵二柱正往箭囊塞最后三支松脂箭,箭头被体温焐得发亮。

这些跟了他五年的弟兄,昨夜早把遗言托付给了同乡。

“薛将军别来无恙?”

一声清越的嗓音从坡下飘上来,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薛万彻抬头,看见杨六郎勒马立在不远处的高地上。

亮银甲在雪光里泛着冷辉,錾金枪斜指地面,枪缨的红绸被风扯得笔直。

他身后的玄色骑兵像一道沉默的墙,矛尖上的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光,连马蹄踏在雪上的声音都透着整肃。

“杨六郎!”

薛万彻提缰上前两步,马呼出的白气在他脸前散开。

“你我前后交手三次,每次你都靠这些歪门邪道取胜。”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一次进军,能不能撞碎我锁喉峡的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