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山梁设伏,长龙疑入
杨五郎的一万五千人抵达沙河县时,晨雾还没散尽.
山梁上的矮松挂着冰棱,像披了层水晶甲胄。
他勒住马时,独角皂金枪的枪尖挑破薄雾,远处铁矿的轮廓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三座熔炉的烟囱正吐出灰烟,在晨光里散成淡青色的雾,看着竟有几分太平景象。
“就在这扎营。”
杨五郎翻身下马,披风扫过结霜的草叶。
“前军占左侧山坳,后军守右侧隘口,把鹿角桩往雪地里砸深些,别让风刮倒了。”
他指的山梁呈“人”字形,两侧的陡坡直插谷底,正好把铁矿护在怀里,像只半合的手掌。
副将踩着没膝的积雪走过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地图。
“将军,要不要派个小队去矿里通个气?王休将军怕是还不知道咱们来了。”
他往铁矿方向努嘴,那里的栅栏门紧闭。
巡逻的士兵踩着固定的路线走动,枪尖上的寒光隔老远都能看见。
杨五郎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王猛的亲笔信。
麻纸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九个字力透纸背:“观敌动向,勿轻举妄动。”
他指尖在“观”字上顿了顿,抬头道。
“都督说过,李孝恭那点伎俩,王休应付得来。咱们要等的不是铁矿的动静,是晋阳的人。”
他看向东侧的山口,那里的雾最浓,像灌了铅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瞧见没?那道山口是唯一的路,进来容易,出去难。”
杨五郎用枪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把铁矿和他们的营寨都圈进去。
“若薛万彻真带大军来,这山梁就是扎口袋的绳子。”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侧雾里钻出来。
斥候连人带马摔在雪地里,甲胄撞在石头上发出哐当响。
他顾不上揉膝盖,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将军!太原军!薛万彻带了两万人马,离这儿不到三十里了!”
杨五郎猛地站起身,皂金枪在手里转了半圈。
“这么快?”
他大步登上山梁最高处,那里的风最烈,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向东望去,晨雾正在被一股滚滚而来的黄尘撕裂。
那是大队人马踏起的烟尘,像条黄龙,正张着嘴往沙河县的方向扑。
烟尘最前端的旗帜隐约可见,黑色的旗面上绣着个“薛”字,在风里抖得快要散架。
杨五郎眯起眼,能看见骑兵的队列像黑色的潮水,正沿着东侧的窄路往里挤。
“两万人……李建成是真急了。”
杨五郎的喉结动了动,回头对副将道。
“传令下去,营寨的篝火都灭了,旗帜往松树林里藏。让弟兄们把甲胄的鳞片用泥巴抹一遍,别反光。”
副将愣了愣,“将军,我们不准备迎敌吗?”
“迎什么敌?”
杨五郎冷笑一声,枪尖指向那股烟尘。
“薛万彻现在急着进铁矿找李孝恭,咱们在这儿等着,等他把人都装进‘口袋’,再扎紧绳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铁矿的烟囱上。
“至于王休那边,也不用通知他们。”
“这样他们才会真的心焦,越狼狈越好。”
山梁下的士兵们已经动了起来,铲雪的“簌簌”声、搬石头的“咚咚”声混在风里,很快就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盖过。
杨五郎靠在棵老松树下,看着那股黄龙般的烟尘越来越近。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等那两万人马全钻进这三面环山的“口袋”,沙河县的好戏,才算真正开场。
.....
薛万彻的大军在东侧山口停了下来,马蹄扬起的黄尘渐渐落定,露出山坳里狰狞的轮廓。
他勒住马,玄色披风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目光扫过三面陡峭的山壁。
那些岩石上还挂着残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都停下!”
他的吼声穿透嘈杂的人声,让前军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最前排的骑兵勒马太急,战马人立而起。
嘶鸣声在山谷里撞出回音,惊得几只寒鸦从松树林里扑棱棱飞起。
副将催马赶上来,“将军,怎么停了?离铁矿只剩七八里地了,李将军可能还在等着咱们呢。”
薛万彻没说话,只是抬手往西侧山梁指了指。
那里的松树长得密密麻麻,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却有一片林子歪得古怪,像是被人刻意压倒的。
“你看那片松树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风从北往南吹,松树的枝桠该往南歪,可那片林子,偏偏有几棵是往北倒的。”
副将眯起眼瞧了半天,还是没看出端倪。
“许是去年雪太大压的?”
“去年的雪压不倒今年的新枝。”
薛万彻翻身下马,踩着积雪往山口内侧走了几步。
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踩上去只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可在靠近山壁的地方,雪地里却有几道极淡的辙痕。
不是马蹄印,是车轮碾过的痕迹,还很新,边缘的雪没来得及填实。
“不对劲。”
他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那道辙痕,冰碴子混着泥土粘在手套上。
“这山口只能容五匹马并行,哪来的车轮?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西侧山梁,“有人在山上藏了投石机。”
前军里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士兵们望着三面环山的地形,脸上渐渐露出不安。
一个老兵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这鬼地方,进得去怕出不来啊。”
薛万彻站起身,掌心的冷汗把缰绳浸得发潮。
“将军!”
斥候从前方策马回来,手里举着个东西,“在前面的雪地里捡着这个!”
那是半片铠甲的鳞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划痕,上面的漆色是镇山军的玄黑。
薛万彻捏着那片甲鳞,指尖能感觉到残留的寒意,心里的不安像野草般疯长。
“将军,要不......派个小队先去探探路?”
副将的声音带着试探,显然也被这诡异的安静慑住了。
山谷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刮过岩石的呜咽声,连鸟叫都听不见。
薛万彻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远处的松树林里钻出个身影,拼命往这边跑。
是李孝恭的亲兵,跑得太急,几次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薛将军!快!”
亲兵扑到马前,气喘吁吁地喊,“我家将军快撑不住了!王休的人快攻到山腰了,再晚一步......”
“山腰?”
薛万彻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李将军昨日的信里说被困在东侧山腰,可那片松树林在西侧,你们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亲兵脸色一白,慌忙道:“是......是转移了!”
“王休的人追的太凶,我们只能往西边撤,那边林子密,好藏身.....”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令牌,“这是我家将军的令牌,他说您一看就信!”
薛万彻接过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熟悉的“李”字刻痕,心里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他抬头望向西侧山梁,那片歪脖子松树林像个张开的口袋,正等着他往里钻。
可身后是李建成的催促,身前是李孝恭的“急报”,他夹在中间。
像被风扯着的旗帜,进退两难。
“让弟兄们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最终,他还是压下了那股不安,翻身上马。
“派五十个斥候,分五路去探山,半个时辰后回来报信。”
他知道,这半个时辰或许改变不了什么。
但至少能让他看清,这沙河县的山坳里,到底藏着多少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