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旧刃饮泪招黑旗

竹刺堡的炊烟尚未散尽,五千虎贲军已踏着晨霜重新整队。

秦琼立马于洛水北岸,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

邙山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那道天然屏障,已被他们甩在身后。

只要过了鹰愁涧,就是彻底走出邙山了。

“叔宝,影卫探得李密已向鹰愁涧增兵三千。”

徐茂公驱马上前,他的羽扇指向地图上邙山垭口的标记。

“而且来的是瓦岗精锐‘黑旗营’。”

秦琼双手握拳,眉头紧皱。

“黑旗营?那是当年单二哥训练的死士。”

他突然扯下槊头红缨,将缨穗缠在令旗上。

“传我将令:前军变后军,改道邙山阴面!”

徐茂公手中的羽扇猛地一顿,“叔宝,你是不想与黑旗营正面交战吗?”

“黑旗营是单二哥的心血。”

秦琼的声音被邙山夜风撕得破碎,胯下坐骑不安地刨动前蹄。

“我不能毁了它。”

羽扇上的青玉坠子在徐茂公掌心轻轻晃动,映着远处黑旗营方向明灭的灯火。

“可若是可以招降他们呢?”

他凑近秦琼,“当时单二哥投杜伏威之时,黑旗营之中就有不少人要跟着他走。”

“是单二哥不想做的太绝。”

秦琼望着峡谷中翻涌的雾霭,想起单雄信临走前在演武场留下的那碗酒。

“他念着瓦岗的兄弟们,这才让黑旗营留下了。”

“我们若是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徐茂公的羽扇突然指向黑旗营方向,“黑旗营未必不会跟我们走。”

夜风卷着松针掠过秦琼的面甲,他低头看见护心镜里自己额角的旧伤正在发烫。

那是李密火并翟让时,他为了保护黑旗营新兵被流箭擦过的痕迹,此刻在夜色中突突直跳。

三千黑旗营精兵的面孔在他眼前一一晃过。

张小六总在操练时偷偷给战马喂麦饼,神箭手任响曾用弩箭射落他盔顶的红缨,还有那个总把单雄信画像缝在衣襟里的老兵......

“茂公说的很有道理。”

秦琼突然正色道:“若是能招降黑旗营,那就是获得了一大助力。”

他想到邙山阴面的路况,绕行至少要耽搁两日。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时间就是生命。

“不错。”

徐茂公抬起头,看向远方。

“若是黑旗营投效,那之后我们去劝单二哥投靠裴大帅也多了几分底气。”

说着他解下腰间青铜酒葫芦——那是单雄信在金堤关送他的。

“来人,把寨子里的好酒都带来,随我去黑旗营辕门。”

......

五千精骑踏碎正午的薄冰,马蹄声在鹰愁涧谷中回荡如雷。

黑旗营的哨兵从鹿角阵缝隙望出去,惊见对面河谷突然腾起烟尘。

虎贲军的玄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槊头红缨如燎原之火。

一名老兵捏碎手中的报警竹哨,竹屑混着冷汗滴在冻硬的土地上。

“前哨寨......竟破了?”

他盯着河谷尽头腾起的烟尘,那里本该是竹刺堡的方向。

不久前他们赶来此处支援之时,李密还拍着胸脯说那座用煮沸毒竹筑成的堡垒能挡十万大军。

此刻却看见虎贲军的玄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槊头红缨如同一道烧穿雾霭的血线,正沿着涧底狂奔而来。

老兵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他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

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烙铁,“前哨寨破了!虎贲军到鹰愁涧了!”

这声呼喊如同一颗炸雷劈在正在埋锅造饭的黑旗营中。

火头军手里的铜锅“哐当”落地,煮沸的小米粥泼在冻土里,腾起的白汽瞬间被寒风撕碎。

还有很多人挤到涧边的了望台,努力寻找着虎贲军的动向。

很快,他们的目光定格在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洪流上。

五千精骑的马蹄声像无数面战鼓同时擂响,震得涧边的冰棱簌簌掉落。

正在擦拭弩机的黑旗营统领单忠突然把弩臂砸在地上,弩弦反弹的声响惊飞了栖息的寒鸦。

“不可能!”

他的吼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仍透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竹刺堡的拒马阵埋了三尺深,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第一声马嘶。

五千匹战马的长鸣穿透雾霭,像一把尖刀捅破了黑旗营最后的侥幸。

营地中央的将旗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旗手的手指被旗杆冻得发紫,却仍死死攥着那面黑虎旗。

旗面上的血渍在风中泛着微光,那是单雄信当年练兵时亲手染上的印记。

此刻却在虎贲军逼近的烟尘里,像一片即将熄灭的残烛。

涧底的冰层突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不是冰川断裂,而是虎贲军的马蹄已经踏上了鹰愁涧的冰桥。

黑旗营的士兵们望着那些在冰面上疾驰的身影,看见他们玄甲下摆露出的猩红绑腿。

那是用前哨寨瓦岗军的血染红的布带,在惨白的冰面上如同一道道正在蔓延的伤口。

秦琼勒住坐骑,从身后亲卫手中接过一坛烈酒。

去掉布盖,浓烈的酒香突然穿透雾霭,传到了不远处的黑旗营之中。

黑旗营的鹿角阵突然骚动起来,枪林缝隙中闪过无数惊疑的面孔。

“来者何人?!”

单忠冲到垛口处,握紧长枪,对着对面大声质问道。

还没等到回应,其身旁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低低的惊呼。

一名虬髯老兵扔掉长矛,双手不住地颤抖。

“秦......秦帅?”

这声呼喊如投入湖面的巨石。

更多黑旗营士兵挤到阵前,都看清了来人正是秦琼。

秦琼一甩披风,露出腰间悬着的断刃。

刃身上“断金”二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能辨出单雄信刻字时的遒劲。

“是断金刃!”

有人突然跪倒在地,甲叶碰撞的声响在山谷里连成一片。

“当年单二哥说,见此刃如见他......”

秦琼翻身下马,铁靴踩在吊桥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黑旗营的兄弟们,单二哥投杜伏威时曾留话。”

他的声音被涧底风声撕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黑旗兵耳中。

“黑旗营若遇明主,可解甲归降,勿做无谓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