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旧事再提
万三沉默良久,眼中的敌意渐渐被担忧取代:"小九她...还好吗?"
"不好。"王永年实话实说,"她执意要为家人报仇,我拦不住。"
万三突然转身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我去找秦先生!"他声音嘶哑,"我亲自上京保护她!"
王永年按住他的肩膀:"万三..."
"不必多说!"万三甩开他的手,"我这就去求秦先生引荐他在京城的故交。"他顿了顿,"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小九。"
看着万三决绝的背影,王永年心中五味杂陈。
随后王永年马不停蹄换上一身华服,扮作寻欢作乐的富商来到醉仙楼。城里最有名的青楼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门口迎客的龟公见他衣着不凡,立刻堆满笑容迎上来。
"这位爷里面请!可有相熟的姑娘?"
王永年随手抛出一块碎银:"听闻醉仙楼有一位向秀才时常流连,此人才学过人,王某特来请教。"
龟公脸色一变:"向秀才不见陌生人..."
"青莲故人求见。"王永年沉声道。
不多时,一个身着儒衫的俊朗男子缓步而出。他约莫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带着书卷气,正是向宁。与半年前相比,他眉宇间多了几分郁色。
"永年兄?"向宁面露讶异,随即恢复平静,"里面说话。"
穿过喧嚣的前厅,向宁带王永年来到一间僻静的书房。墙上挂满字画,案上堆着书籍,俨然是个读书人的天地。
"我来找你帮忙。"王永年直入主题。
向宁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我不过是个秀才,上京无用。"
"以你的才华——"
"才华?"向宁冷笑,"十二岁小三元又如何?青莲县神童又怎样?没有举人功名,在京城连条狗都不如。"他放下茶壶,"更何况老师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
王永年正欲再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一位中年文士推门而入,正是顾庸。他比半年前稍显苍老,但眼神依旧锐利。
"老师!"向宁连忙起身搀扶。
顾庸摆摆手,直视王永年:"武城侯派你来的?"
王永年恭敬行礼:"不是。只是听说京城局势诡谲,需要向兄相助。"
"老师,我——"向宁刚要开口。
"去。"顾庸斩钉截铁,"老朽拼了性命为武城侯在青莲县谋划,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他咳嗽两声,"我会求武城侯推荐你为贡生,正好让你参加因秘境事件延期至明年的会试。"
向宁脸色大变:"老师!您的身体..."
顾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老朽当年壮志未酬,如今只盼你能在这朝堂之上,完成我涤荡污秽、惠泽百姓的夙愿。"
"老师!"向宁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顾庸抚摸着爱徒的头顶:"去吧,带着你的才华去京城。不为功名,只为天下苍生。"
向宁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定:"学生遵命。"
万三被他用情所诱,向宁被他以孝所迫,离开醉仙楼时,王永年心中沉甸甸的。
就在王永年为了小九谋划之时,小九也接到武城侯府的帖子时,手指微微颤抖。帖子上烫金的武城侯府印鉴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侯夫人有恙,请济慈堂女神医小九姑娘过府一叙。"
简简单单一行字,却让小九彻夜难眠。武城侯夫人——长公主李夏,为何会突然指名要见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大夫?
她换上了最体面的青色衣裙,将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木簪。镜中的女子眉眼清秀,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深吸一口气,将父亲留下的医箱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踏上了前往侯府的路。
武城侯府坐落在青莲县最幽静的西城区,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侧石狮威严矗立。小九刚走到门前,侧门便无声开启,一位年长的嬷嬷向她行礼。
"小九姑娘,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穿过曲折的回廊,小九的心跳越来越快。侯府的庭院深深,假山流水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感。嬷嬷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院门上题着"静心居"三字。
"姑娘请进,夫人在里面等您。"
小九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纱灯。窗前站着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背影纤细却挺拔,听见声响缓缓转身。
那一瞬间,小九几乎忘记了呼吸。长公主李夏已年过三十,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她的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只是眼角已有了细纹,眸中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哀愁。
"民女参见武城侯夫人。"小九慌忙行礼,膝盖还未触地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扶住。
"不必多礼。"李夏的声音轻柔似水,"今日请你来,名义上是问诊,实则有要事相告。"
小九疑惑地抬头,对上李夏复杂的目光。公主示意她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你可曾听说过十七年前京城发生过一桩惊天秘闻?"
小九摇头,心跳如鼓。她隐约感到,自己即将听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李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当年,我的二哥李满,本应被册立为太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在小九心上。
随着李夏的讲述,一段尘封已久的皇家秘辛缓缓展开。大皇子的阴谋,昙花的香气,那场不堪回首的侵犯,以及事后皇家的掩盖...小九听得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当李夏说到孝宗命医官为李满易容时,小九猛地抬头:"易容?这...这是初月教的?"
"是的,初月教的秘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李夏苦笑,"代价是从此终生不育。"
小九的医学知识让她立刻意识到这种手术的残忍性,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后来呢?"她轻声问。
李夏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我的母后——当时的皇后——找到了一个人,一个愿意娶我、保护我的人。"
"武城侯?"小九脱口而出。
李夏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孙佺当时在京为质,却一直...关心着我。母后看中了他的真心,说服父皇将我许配给他,远离京城是非。"
小九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皱:"殿下,这些皇家秘辛,为何要告诉我一个乡野大夫?"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夏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块泛黄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张"字。
小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父亲的玉佩!
"认得这个吗?"李夏轻声问。
小九的手指颤抖着触碰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这...这是我爹的..."
"十六年前,我的乳母医女赵嬷嬷也是满月教派的人,她为我接生时情况危急,便请来了教友,也就是你父亲,张大夫。"李夏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顿了顿后她幽幽的叹道,"他们...都因知道太多而被灭口。"
小九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六岁那年贪玩回家迟了些,看到的是满地尸首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十九口人,包括她刚满月的弟弟。她一直以为是仇家所为,却不想...
"是...太后?"小九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李夏沉重地点头:"母后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下令清除所有知情者...包括他们的家人。"
小九猛地站起,医箱"砰"地掉在地上,银针散落一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片血红。
"所以...所以我全家...就因为这个..."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李夏上前想要安抚,却被小九躲开。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小九咬牙切齿地问,"是因为愧疚吗?还是..."
"因为我欠你父亲一条命。"李夏打断她,眼中含泪,"若不是他,我和先儿都活不下来。我...我想保护他最后的血脉,让你远离危险。"
小九冷笑:"危险?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想复仇,对吗?"李夏直视她的眼睛,"去京城,找太后报仇?"
小九没有回答,但紧握的拳头已经说明一切。
李夏突然跪下,惊得小九后退一步。
"夫人!您这是..."
"我求你,"李夏抬头,泪水滑过精致的面庞,"不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母后身边高手如云,你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就算成功了,你也必死无疑。"
小九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公主,心中翻江倒海。仇恨的火焰与理智的冰水在她体内交战。
"我父亲救了您,而您的母亲杀了他。"小九声音颤抖,"您要我如何放下?"
"你可以留在侯府做我的贴身医女,我会保护你的安全,足够你安稳度过余生。"
小九只是死死盯着李夏:"您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
"不,"李夏摇头,"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至少...至少让我为恩人留下一点血脉。"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冤魂的低语。小九看向窗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父亲微笑的脸。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终,她艰难地说。
李夏缓缓起身:"你随时可以来。但请记住,复仇只会带来更多痛苦。"
小九弯腰捡起散落的银针,动作机械而僵硬。当她直起身时,发现李夏正凝视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长得像你父亲,"李夏轻声说,"特别是眼睛。"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小九心里。她匆匆行礼告退,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静心居。
走出侯府大门时,小九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青石板路上。
斗木獬静静地坐在藤椅上,灰白的头发束在脑后,双眼上蒙着一条褪色的黑布。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节奏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
小九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看着这位在满月教为数不多的长辈。自从武城侯将斗木獬从监牢放出交由她照顾,已经过去了七天。他虽然双目失明,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师叔,该喝药了。"小九轻声说道,将药碗放在斗木獬手边的小几上。
斗木獬的鼻子微微抽动,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又是当归、黄芪...小九啊,你爹当年开的方子可比这精妙多了。再说了我这是秘术导致的眼盲,普通药石是没用的。"
听到父亲被提及,小九的手指微微一颤。她沉默地坐在斗木獬对面的矮凳上,看着中年人枯瘦的手指准确无误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今天去见侯夫人了?"斗木獬突然问道,声音沙哑如磨砂。
小九猛地抬头:"您...您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斗木獬将空碗放回几上,"那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香料。而且..."他微微侧头,"你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三分。"
小九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师叔。"她深吸一口气,"她告诉我...当年的事。"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连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斗木獬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所以,"良久,对方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小九动摇了?"
"不是动摇!"小九急切地辩解,"我只是想了解更多真相。长公主作为当事人—"
"真相?"斗木獬突然提高音量,枯瘦的手拍在几上,药碗被震得跳了起来,"真相就是太后那老妖妇为了掩盖丑闻,屠戮我满月教上下三百余口!真相就是你张家十九口人,从年近八十岁的外婆到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无一幸免!"
小九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喝震住,眼眶瞬间红了。斗木獬剧烈喘息着,慢慢平静下来。
"师叔..."小九声音哽咽,"我只是不想冤枉好人..."
"好人?"斗木獬冷笑,"皇家哪有什么好人?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医者仁心,救了那母子二人,何至于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