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青落鱼在溪

26. 西园恶草(六)

安喜门大街直通北市,越往南走,人越多,衣着简朴的人们忙忙碌碌来去,为一点生计费劲心神。


乱世之中,平民命如草芥。


素问游荡在其中,宛若幽魂,一时竟失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正彷徨间,她蓦然越过穿梭的行人,看见蓝衫青年出现在路尽头。


陷入杂乱中的道心稍稍安定。


素问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往自己走来,眼眶微湿。眼看着人快到跟前,素问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方灵枢已到跟前,她也恢复了常态。


方灵枢忧心忡忡地垂头看着素问,直说道:“我听说了阿昭的事。”


素问抬头看他,心道:明明自己还苍白着脸,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做什么来管她的事?


方灵枢见素问不说话,轻声道:“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罢,不丢人。”


素问扬眉:“我为何要哭?”


“你看上去有些伤心。”


素问一怔,立刻道:“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经的宿命,我不伤心。”


方灵枢探究地看了片刻,温和一笑,道:“既如此,我有一事要劳烦你,不知你可得空闲?”


素问点头。


方灵枢脚步一动,与素问并肩而立,带素问一道往前行去,两人很快便进了立行坊,来到半钱医馆的门口。医馆里空无一人,连药童孟冬都不在。素问在屋中央站定,一转头,见方灵枢去了柜台后,疑惑问道:“病者呢?”


“关了几天门,刚刚才开了,想必街坊邻居都还不知道。”


素问走到柜台前,见方灵枢拿出脉枕和金针,目光落在方灵枢脸上,问道:“你何时病了?现在怎么样?”


方灵枢递出脉枕,温声道:“这不是要劳烦素问医师为我诊断么?”


素问愣住。


“这边来。”方灵枢从柜台后转出,走了几步,见素问停在原地,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一笑,上前牵起她的衣袖,领着往后堂走。


素问呆呆地跟着,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回过了神,她低头看向方灵枢的手,蓦然福至心灵,问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才同意让我为你治病么?”


方灵枢停下脚步,顿了片刻才缓缓回身,温声道:“福祸难料,我想让你身边少一些离开的人。”


素问疑惑。


“我想活。”方灵枢缓声道,“其实从初见你之后便有此希冀,但是又担心只是好梦一场,怕梦醒,怕害了你,所以一直在退缩。”说到此处,方灵枢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道,“但是每与你相知一分,这份渴求就更深一层。那日初见,你从天而降,仿佛是上天派你来救我,我有时候会想,若果真是老天的旨意,那也只能是你来才成。”


方灵枢出生时即带着病症,这些年勉强活着,虽未存死志,但也没有求生的意志,是素问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其实过程中不乏有试探和犹豫,直至今日所见,终是让方灵枢坚定了心念——他要活着,健康、长寿地……让素问看见自己年迈的模样。


素问忽然间又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心里的小芽仿佛汲取到了营养,拼命想要茁壮起来,素问不明缘由,但下意识地强行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方灵枢看素问目光摇摆不定,低声道:“你害怕我的病治不好么?其实……”


“我会治好你。”素问恢复冷静,笃定回答。


方灵枢一愣,面对素问认真的面容,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素问想到方灵枢方才的一番“告白”,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如果那天救你的不是我,而是石水玉呢?”


“为何不是你?”方灵枢反问。


素问临时编了个理由:“因为……你是为她出头呀,那天我看到了,如果我不出现,她是要站出来保护你的!”


“石小娘子不会医术。”


“她救下你后,找我医治便可以了。”


方灵枢笑:“如此,不还是你救我么?”


素问解释道:“不一样,届时便是石小娘子救你,我只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


方灵枢问道:“你在救我之前就认得我么?”


素问摇头。


“既不相识,你为何救我?”


素问语塞。


方灵枢温声道:“也是尽医者的本分,对么?”


素问:“……好像是。”


“我那时候的伤,换成其他医师,可未必救得回来,既如此,结论还是一样,不管是谁拦住李衙内,最终都是你救我。”


素问愕然,暗道:莫非自己出现的时机没有问题,反倒是司命星君的命本除了差错?怪道他不追究!但是如此一来,方灵枢和石水玉的姻缘又是怎么回事?那道红绳……当真绑在了石水玉的腿上么?


方灵枢见素问脸色数变,沉思片刻,道:“在下冒昧,但……我忍不住与你一再靠近,并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只是因为你是你。”


饶是素问一向淡然,这会儿也有些脸发烫,她直觉继续说下去,恐怕要捅破什么不该捅的窗户纸,与瑶山真君的教导背道而驰,于是连忙避开方灵枢的目光,催促道:“不、不是说看病么?去哪里?”


方灵枢也有些赧然,轻咳一声,带着素问来到后院廊下。


两人相对而坐,方灵枢的手一落在脉枕上,他们的心神便立刻集中起来,也就顾不得害羞了。素问先探方灵枢左手脉,沉吟许久后,又以右手脉象补充,间或开口问及方灵枢儿时至今的情况,以及服用过的药物,等抬手时,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和诊疗方案。


方灵枢收回手,不发一言。


素问沉思片刻后,回神看去,发现了方灵枢的紧绷,她这才想起对方还在等自己的结论,忙道:“你放心,我的药带够了,五年之内,一定让你痊愈!”


方灵枢有些不确定:“痊愈?”


“当然了,一定让你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加强健!”素问说罢,拍拍胸脯,“药圣谷不打诳语!”


方灵枢又惊又喜,以至于有些手足无措,正不知说什么好,又听素问道:“我方才看你脸色好差,再加上好几日没有消息,还以为你有急病,但是这会儿看脉象又不是那么回事?你是近日做了什么重活么?怎么透支得如此厉害?”


“我在习武。”方灵枢道。


“习武?!”素问按住胸口,庆幸自己不曾喝水,否则该一口喷出来了。


方灵枢不以为忤,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太大了?”


“唔……倒也不是。”素问歉然一笑,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你若是说去读书,我就不奇怪了——话说回来,你为何忽然要学武呢?强身健体?还是为求自保?”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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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延年益寿就更好了。毕竟你是修道之人,寿数肯定比普通人要长,我要努力获活得长些才好。”话毕,方灵枢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作为好友还是……哪怕是邻居,如果能陪你时间长一些,你最后独处的时间就少一点,便不会感到物是人非了。”


素问笑意变淡,顿了许久,才低声道:“其实人来人往是常态,你不必有压力,就像阿昭的离世……”说到这里,素问眉头不自觉皱起,她自己却浑然不觉,硬着嗓子道,“我不会为此而难过,至多回到以前独来独往的状态,很快就会重新习惯的。”


甚至,也许等她治好方灵枢,就会回仙界去。


方灵枢不自觉伸手抚上素问的鬓边,素问一愣,他自己也有些失神。


片刻之后,素问笑道:“你在同情我?”


“聪慧无双叶医师不需要这些。”方灵枢轻拍一下,收回了手,道,“对于我的痼疾,可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素问摇头:“我治病的法子与你不是一个路数,反正交给我办就是了。”


“好。”方灵枢欣然接受,又问,“那我下次问诊是在什么时候?”


素问听出弦外之音,问道:“你有事离开?”


“是,我想接受雍王的召请,如此,可能这两日便要出城去帮忙。”


素问立刻想到先前遇见李重美时,对方说过的话,便将这段经历也告诉了方灵枢,临了补充道:“要定下具体的治疗方法,还需花费一些时日,而且我过两日也打算出城去救治灾民,不如等这场疫病过去,我再安心为你炼药,怎么样?”


方灵枢笑道:“我的病不急在这一时,日后有的是时间。”


话虽如此,素问还是记得自己来洛阳的目的,绝不能本末倒置,因此还是问清了方灵枢的去向,打算届时得空便去寻他。


有了方灵枢这一番打岔,素问离开立行坊时,心情已经好了很多,虽则阿昭之死如鱼刺一般扎在心里,但不可以去碰,好像也就没关系了。


回到惠训坊时,明月奴正在门口焦躁地转圈,甫一看见素问的身影出现在桥上,明月奴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道:“方医师来过,我将阿昭的事简单说了,他去北边找你去了,可遇见了?他脸色看着不好,不会是发病了罢?我们的任务……”


“他没事。”素问打断明月奴的推断,温声道,“我见过他了,也诊了脉,旧疾涉及五脏六腑,但并没有加重的迹象,脸色不好想来是近几日太过劳累的原因。”


“太过劳累?半钱医馆不是好几日没开门了么……”明月奴嘀咕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道,“诊、诊脉了?!”


素问笑着点了点头。


明月奴脸色有些复杂,忧虑的情绪竟然比喜悦要更多些,他默然跟在素问身后,回到家门口时,才道:“也好,不管他为何改变主意,总归早些治好他,我们就能早些回去。”


素问脚步一顿。


明月奴只作不见,正要再接再厉,那厢元度卿靠坐在台阶上,听到动静后,侧回过头看来,摇着扇子笑道:“素问回来啦?快、快,来我这里乘凉!”


素问无需纳凉,但是这会儿确实需要一个去处躲避一二,而且元度卿的“恶草”之论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做不到视而不见,便决定去一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