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青落鱼在溪

23. 西园恶草(三)

素问这回救治的村镇并不远,就在洛阳城北,马车出城之后,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素问取过明月奴手中的地图,又看了看周遭的棚户,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一个人:“阿昭!”


“我去找他。”明月奴立刻道。


素问很是欣慰,点头答应。


明月奴走后,素问在上风口搭药炉,没过多久,便闻马蹄声靠近,素问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果然片刻之后,李重琲将快马勒住,一个箭步跳到了素问跟前,道:“我来垒砖!”


这倒是出乎意料。素问停手,本不抱希望,不想李重琲当真快速垒出炉灶,不由惊讶:“你竟然会这个?”


李重琲仰头,用手背擦了擦脸,留下一道墨痕,他自己浑然不觉,笑道:“我可不是生来富贵,贱命一条,会这个不奇怪!”


素问想起图南和方灵枢提起李重琲时的态度,道:“看来我还是不大了解衙内。”


“嗐,过去有什么好了解的!”李重琲拍着手,起身叉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嚣张模样,“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是你想了解,咱俩可以慢慢……”


素问立刻转头去拿草药。


李重琲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声,过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道:“这里看着有点熟悉,我是不是来过?”


素问道:“出城路过么?”


“不是。”李重琲敲了敲脑袋,道,“就是前段时间,和石小娘子来找那个……那个谁?”


素问一愣,奇道:“难道是朝馨?”


李重琲抚掌道:“正是!”


“竟然这么巧。”素问有些感慨,转而道,“他们家也在这里的话,那正好给她看看,你还记得在哪里么?”


“可不好去,非把你气死不可!依我看,若是她夫家染了疫病,干脆也别治,都死了,她就解脱了。”李重琲说罢,见素问眉头轻蹙,知道她定然不认同,忙扯开话题,道,“诶?方灵枢那厮哪里去了?怎么让你一人在此处?”


提到方灵枢,素问难免想到司命星君的批语,手不禁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她将草药都理好后,才淡淡道:“我没有叫他,他毕竟天生体弱。”说到这里,素问责备地看了李重琲一眼,继续道,“兼有衙内先前施加的重伤,连日辛苦,还是让他休息两日罢。”


“唉,这件事难道过不去了么?”李重琲有些烦躁,连声道,“都说过改了,不会再打人了!还不容人知错就改么?!”


素问坚定道:“相识一场,我当然希望你能改邪归正!但是曾经犯下的错,是不是也应当补救一二?从方医师受伤至今,你不止一次见过他,却回回针锋相对,从未想过要向他道歉。”


李重琲气道:“我打他自有缘由,你没见他都不作声么?那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不与你计较便是心里有鬼么?你倒是说说,他欠你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幼澄或许就不会死!”


素问一怔:“谁?”


李重琲刚刚没经脑子,说完便后悔了,他闭了闭眼,背过身去,道:“没什么?”


素问确信自己听到了“幼澄”这个名字,不过此人显然是李重琲的痛处,他不愿提,她也就不再追问,只叹道:“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你挥霍多了,将来都是要还的,此时改过,弥补过去,来年清算因果时,你还有希望免受惩罚。”


李重琲抬眼看天,想了半晌没想明白,又回过身来问:“何意?你是说我死了会被惩罚?”


素问认真道:“不一定非得等到死后,也许活着的时候就会得报应,毕竟人间还有现世报一说,所以我劝你趁现在尚未酿成大错,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李重琲眉头直跳,过了片刻,忽然邪邪一笑,道:“既然素问这么关心我,那我就听你的,怎么样?”


素问陷入了深深的反思:自己的话到底哪句有歧义,会让李重琲舍弃自己劝善的意图,只捡着关心他这件事来听?


不过若是真的就此改正,自己担了这个虚名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素问便道:“那衙内可要记得今天的话。”


李重琲显然没想到素问竟然会反将一军了,当即一愣。


素问看他神情,莫名有些开心,扬起了嘴角。


按李重琲的惯性,他反应过来后就要抬杠了,但是看到素问的笑容,那些话便都咽了回去,他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明月奴在这时赶回来,他狐疑地瞥了李重琲一眼,问素问:“阿姐,这呆子傻笑什么?”


素问摊手表示不知,关切地问道:“阿昭怎么样?”


“他母亲前几日病逝了,附近的人说他葬好了母亲,便带着一把伞往洛阳去了。”


“终是没撑住么……”素问叹息,片刻后又振奋起精神,“阿昭一定是去找我们了!”


明月奴笑着点点头:“我想着也是,以后跟着我们,别的不说,总归饿不着病不倒。”


李重琲好奇地插嘴:“你们在说谁?什么阿昭?”


素问解释道:“先前进城遇见的孩子,想去我们医庐帮工,但是因为母亲生病,所以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母亲。”


“是个孝子。”李重琲了然,忽又问,“你们医庐缺人?”


“不缺。”素问说罢,向明月奴道,“爰爰不认得阿昭,万一这会儿到了,将人赶走就不好了,你先回去等着。”


明月奴点头,然后看向李重琲的马,问:“你的人呢?”


“没带,素问说的对,我来这里可能会牵连到村子里的人,到时候好心也变成了坏事,索性不带人来,没人知道我的去处,自然也没什么好发作的了。”


明月奴一阵无言,看向素问。


素问觉得有些不妥,她先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狐狸毛,示意明月奴放心离去,等人走了,才转向李重琲,道:“你也回去罢,能帮的都帮过了。”


李重琲道:“方灵枢难道只是帮你垒个砖么?”


“他是医师。”


“我……我以后也是啊,你不是答应收我为徒么?不如从现在教起!”


素问摇头,正要继续劝说,忽然看见大道上扬起烟尘,显然是有大队人马从洛阳赶来,她目力强,隔得很远便看清了来人所穿的衣着,与先前从九皋山归来时拉走李重琲的人一模一样。


李重琲不明就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奇道:“怎么了?”


素问收回目光,道:“雍王的人。”


“什么?!”李重琲险些跳了起来,立刻转成了陀螺,到处找藏身的地方,甚至不惜往棚户聚集区去。


素问拉住他,道:“里面有病人,可能会传染。”


李重琲急道:“那怎么办?重美肯定不让我来这种地方!”


素问道:“坊间传闻,雍王是个很好的人。”


李重琲立刻挺直了腰板:“那是自然!”


“既如此,让他知晓城外的情形,想来问题不大。”素问道。


李重琲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便在这时,众骑下了大道,往素问的方向来,还未到近前,便见他们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路。一人一骑放缓了速度,越众而出,停在了素问和李重琲的跟前。


马上的人蒙着半边脸,眉眼与李重琲有七分相像,不过目光清澈温和,年纪应当要更小一点。他看了素问一眼,微微弯了眼睛,点头示意,然后转向李重琲,温声道:“小哥,我寻你有些事,先回城罢。”


李重琲皱起眉,想拒绝,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想拂了对方的脸面,便没有说话。


素问瞥了李重琲一眼,主动开口道:“确实,此地或有疫病,李衙内保重身体为上,还是快些回去。”


雍王目光落到素问脸上,眉头一动,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医师,久仰大名,幸会。”


素问有些奇怪:“你如何认得我?”


雍王笑道:“何止是我,阁下大名,陛下亦有耳闻。”


李重琲脸色一变,急道:“你说什么?!”


雍王看向李重琲,道:“你先前闹得那般大,还指望陛下一无所知么?”


李重琲咬牙,恨声道:“他若是敢动素问……”


“没有人会动叶医师,先前敢跟踪叶医师的人,我也都下令惩处了,想来叶医师亦有觉察。今日小哥来此地是为救灾,我知道,陛下也清楚。”说到此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15153746|1630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雍王再次看向素问,道,“叶医师这些时日辛苦了,陛下一直关注着疫病一事,如今诸事皆已安排妥当,余下的,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如何?”


素问淡淡一笑,不卑不亢:“我是医师,留下会有用处,衙内应当回城。”


李重琲低声抗议:“素问……”


素问看向他,温声道:“为了这一片百姓,你也应当保护好自己,对不对?快回去罢,等我回城之后,我会去你府上拜访,届时还望衙内莫要拒绝。”


李重琲听出素问的弦外之音,一时哽住,数次想要开口,终是让理智占了上风——如今这样处理是最好的,雍王代表朝廷出手救治灾民,素问留下帮忙,也可确认雍王不会言而无信,而他自己……他本来就是想来帮素问的,招来了更好的帮手后,不去拖后腿才是上策。


只是心中涌现的不舍叫李重琲迟迟应不下来。


雍王见状,暗自叹息,下马来到李重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哥,你还不相信我么?叶医师一定完璧回城,你放心。”


话已至此,李重琲再无留下的理由,终于退后一步,道:“保重,你们俩都是!”


“等等。”素问忽然道。


李重琲正要离开,听到素问叫自己,眼睛一亮,忙道:“怎么?”


素问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李重琲,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道:“这里有灰。”


李重琲正要去接,雍王半道截走了帕子,帮李重琲擦好后,也不等他说话,又双手递还,道:“劳叶医师清洗了。”


素问道:“小事一桩,雍王不必客气。”


李重琲气结,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一小队人马立刻跟上。


雍王目送一行人离开,然后转向素问,道:“叶医师,关于救治疫病之事,本王有几处问题需要请教,可否借一步说话?”


素问点头。


雍王冲身后的随从一挥手,众人有序下马,其中有两个很是眼熟,素问略一回想,便记起他们的身份——两人都是医师,这些时日在药铺购置药草时见过。雍王一边领着素问向旁边的大树下走,一边观察着素问,见她神情有变,温声道:“这次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召集三位坊间医师,叶医师认得罢?”


素问如实道:“见过两个。”


雍王停在树下,长身而立,温润如玉,语气始终客套有礼,他解释道:“这些时日,陛下一直在思索赈灾之事,对于城外疫病,稍有疏漏,这也是我告知不周的缘故。原本我打算召集整个洛阳城的医师商讨药方,不想略作打听,原来坊间早有义士,重美钦佩不已,亦想尽微薄之力,因此今日先带三人供叶医师差遣,若有需要,还请叶医师随时吩咐。”


素问来了兴趣,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一定会留下?”


“叶医师不了解我,自然不会放心将这里交给我。”雍王说罢,又补充道,“自然,若是叶医师当真离开,该做的事,我还是会让他们去做,不过到时候或许要上门去借药方一观了。”


素问由衷道:“其实我等雍王很久了,如今旱灾严重,在下不才,勉力观测天象,推测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落雨,再过几个月就过了栽种粮食的季节,饥荒只会更加严重,死尸越多,越容易引发疫病,届时凭我一双手,无论如何也遏制不了瘟疫蔓延。”


雍王背过手,忧心忡忡地看向棚户区,过了片刻,低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其实疫病起来有些时日了罢?要不是你们在坚持,等我说服了陛下,恐怕洛阳城里都不能幸免了。”


素问道:“依我看,只要朝廷愿意出手,一经开始,就莫要轻言放弃,如此只消一个月,定能扑灭所有的疫病。”


雍王眼睛一亮:“当真?”


素问点头:“我敢做保。”


“不必。”雍王连忙道,“只要叶医师说出,在下就相信!”


素问心里一松,不由感慨:“你们兄弟俩可真不大一样。”


雍王笑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小哥有小哥的长处。”


素问笑了笑,她并不打算与雍王深聊,打趣一句后,便准备抽身离开,于是道:“那我先去了。”


雍王拱手道:“有劳叶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