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囚心牢

薛凫再次见到李晋,是送过玉珏拓样的第五日。


偏殿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李晋裹挟着一身寒意大步迈进。


他双眼布满血丝,目露凶光,连日侍疾让他的面容憔悴不堪,两颊凹陷,透着几分骇人的苍白。


一见到薛凫,他脚下丝毫未停,箭步冲上前去。


薛凫刚要福身行礼,还未及动作,纤细的脖颈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


李晋的手指用力收紧,关节泛白,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寒霜:“薛凫。”


薛凫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被死死扼住,根本说不出话来。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眶迅速蓄满泪水,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滑过脸颊。


她双手慌乱地攀上李晋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试图掰开那只夺命的手,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她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李晋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越收越紧。


李晋一边动作一边狠厉道:“你和那曹家孽种里应外合!居然让他给回了王都!”


薛凫说不出话,只得下意识摇摇头,但李晋却没有停止动作,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变得影影绰绰。


忽的,偏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杨静华的身影如一道疾风般冲了进来。


她几步上前,双手用力地去掰李晋那只死死掐住薛凫脖颈的手。杨静华咬紧牙关,拼尽全力,额头上青筋暴起,终于将李晋的手扯了下来。


李晋怒不可遏,看向身后带着一众侍女嬷嬷的杨静华,想要抬手给她一巴掌,却还是在计较下忍了下来,他怒道:“怎么?太子妃,你要造反吗!”


薛凫如同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着。


杨静华面色冷凝,毫不畏惧地直视李晋充满怒火的双眼,她开口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视薛妹妹为我的亲姊妹,若是太子殿下伤了她,臣妾恐会心寒。”


她接着道:“而臣妾若心寒,父亲与臣妾父女情深,可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了。”


李晋抬手指向杨静华,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凶光未减,冷哼一声道:“你今天是要铁定护着这个贱妇了?”


杨静华上前一步将薛凫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晋:“是又如何。”


“好得很!”李晋怒极反笑,他招来一众东宫护卫,转身发号道:“太子妃与侧妃身染恶疾,就待在此处好生安歇,不得出去!”


说完,李晋便拂袖而去。


随行的侍从众人也匆匆离去,一时之间便只剩下薛凫与杨静华一行人。


杨静华缓缓蹲下身子,轻柔地将薛凫扶起,眼中满是关切:“薛妹妹,你可还好?莫要害怕,有我在。”


“我无事。”薛凫眼眶泛泪,方才突生的变故还没缓过神,她微蹙眉头,想到还身在薛府的生身母亲。


她拉过杨静华的衣袖,急切道:“请姐姐救我母亲!”


杨静华微愣,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此时,偏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厚重的暮色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宫殿笼罩。


薛凫望着那紧闭的殿门,不安道:“姐姐不知,我虽以薛府嫡女的名头嫁入东宫,实际上却是个不入流的庶女。我那狠心的父亲以我母亲的性命做要挟,叫我嫁入这东宫。”


紧接着,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哽咽,缓缓说道:“而此时我已失太子宠爱的消息若传出去,我怕父亲拿我母亲下刀泄愤。”


杨静华轻轻拍着薛凫的后背,秀眉微蹙,沉思片刻后道:“妹妹莫慌,我已暗中派人去给我父亲送信,他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只是在此期间,咱们要格外小心,以防太子暗中使坏。”


她接着安慰道:“至于令母,我相信六皇子不会让你伤心的。”


薛凫微怔,她靠在杨静华的怀里,心下忐忑,开口问道:“他真的会救我母亲吗?”


可薛父控制赵姨娘一事本就甚少人得知,若是曹铎知道此事救下赵姨娘,再加上之前给自己送来的解雇丹药,那就代表他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处境?薛凫不安地想着。


若真是如此,那么之前自己在他面前的那些计量,他是否全都心知肚明?


她正色望向杨静华,“杨姐姐,你是不是在入东宫之前便和曹铎有所联系?”


这三年时间实在变了太多,曹铎虽聪明绝顶,但要在短短时间内打探到这么多消息部署棋局一定少不了盟友。


她的目光落在杨静华身上,而这位曹铎的准弟妹,就是他的最佳盟友。


杨静华毫不避讳,微笑回应道:“薛妹妹果真聪慧。没错,我与六皇子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你们......可杨宰相不是一直都以清流著称吗?怎么会容许此事发生?”薛凫疑惑问道。


同时她心中也不免胆寒,没想到短短三年曹铎竟然成长为了如此人物。薛府一直以为李晋会稳坐太子之位,看来如今倒是镜花水月了。


提起此事,杨静华的兴致低了些,她垂眸,灯火倒映在她脸颊,“父亲确实不愿参与这种事情,但他不忍老友无妄之灾,也不忍我抑郁寡欢。”


薛凫颔首,暗道如此。


难怪,杨宰相能以一介寒衣做到这个位置靠的便是忠义二字,如今曹家蒙难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而更见不得女儿难过。


薛凫眉眼弯弯,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笑意,轻轻执起杨静华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声音轻柔,微笑道:“想来姐姐与二郎感情甚好。”


提到意中人,杨静华的脸上不可避免染上绯红,她微微偏过头,低声道:“那是自然。”


她又转过头来,正对上薛凫眼中那抹调侃,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不甘示弱开口道:“我先前还以为你是真抛弃了六皇子,喜欢上了李晋那个草包呢,看来还是六皇子更胜一筹呢。”


“我......”薛凫诧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杨静华本还以为薛凫会有羞色,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不免有些惊讶。


薛凫已不是满心怀春的少女,她或许曾经将一腔真情奉给曹铎,但那也是建立在他是曹家大公子的基础上。


时过境迁,如今曹铎汹涌的爱意再度朝她袭来,可她却陷入了迷茫与无措之中,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深情。


她惯来只会权衡利弊,不会用情爱捆绑住自己的手脚。


杨静华看出来些端倪,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手搭在薛凫的手背上,微笑安抚道:“无妨,算我失言了罢。”


薛凫颔首,只是心中纠结。





皇宫,养心殿。


殿内静谧无声,本该侍奉左右的宫婢太监不见踪影,唯有龙床上,躺着病殃殃的九五之尊。


曹铎则身姿笔挺地立于一旁,神色冷峻,眸中隐有深意。


皇帝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间,眼神骤变,满是惊惶与诧异,他的声音因着慌乱不自觉拔高:“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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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身边伺候的人都去了哪儿!


曹铎这才变了些神色,他走到床榻边,微微俯下身子,勾起唇角冷笑道:“你猜呢?”


皇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曹铎,脸上的惊惶瞬间转为愤怒:“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皇宫如此放肆,莫不是想造反?”


因着缠绵病榻多日,身子本就孱弱,一番情绪激动的言辞说罢,皇帝只觉喉头一阵发紧,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曹铎丝毫不惧皇帝的怒火,直起身子,双手抱胸,眼中满是不屑:“造反?父皇可别冤枉儿子。不过是您身边那些人,都被我请去‘休息’了。”


皇帝听闻,心中一沉,强撑着病体想要坐起来,却因太过虚弱又跌回床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虽为渔女生子,朕却也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曹铎闻言,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待我不薄?陛下可还记得,曹家夫妇被判满门斩首,曹家家眷在岭南受难!那也是您的‘恩泽’?我不过是来讨回曹家应有的公道。”


皇帝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是曹家犯了国法,朕不得不……”


缓了缓神,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曹铎,又强撑着帝王的威严,继续说道:“再者说,你可是朕的亲生儿子,曹家兴亡与你何干?切莫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曹铎眼中闪过几分狠厉,他冷笑着开口:“哼,亲生儿子吗......”


说着,曹铎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扔到皇帝面前:“这才是你亲生儿子给你写的信!”


皇帝颤抖着拿起密信,看完后,脸色变得铁青,他颤声道:“你......你是曹家孽种!朕的亲生儿子还在扬州?”


“是啊。”曹铎收起信件,平淡道。


曹铎看着皇帝的反应,接着开口道:“只要你下旨,废除李晋太子之位,立我为太子,并且还曹家公道,我保证,我还能给你留个血脉。”


皇帝听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五味杂陈。


“你……你简直是大逆不道!”皇帝怒目圆睁,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朕坐拥天下,岂会被你这毛头小子威胁?”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慌乱与恐惧。


曹铎却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悠悠说道:“陛下,您觉得自己还有多少选择?如今李晋贪赃枉法的证据确凿,您若执意袒护,恐怕这江山社稷,也难容您继续安稳坐下去。”


皇帝心中一震,他自然明白曹铎所言非虚。李晋的所作所为,他虽有所耳闻,但一直为他袒护。


“那你又能如何保证,还朕一个血脉?”皇帝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声音低沉地问道。


曹铎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皇帝:“我已派人去扬州接回真正的六皇子。只要您答应我的条件,我定会保他周全,让他回到您身边。”


皇帝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没有作答。


曹铎却神色镇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陛下,您最好尽快做出决定,否则,我可不知道我会对您的血脉做出什么来。”





“来人啊!偏殿走水了!”东宫里传来惊呼。


睡梦中的薛凫,突然被一股刺鼻的焦味呛醒。睁眼一看,只见滚滚黑烟如汹涌的潮水般弥漫而来,熏得她眼睛生疼。


不远处,打翻的烛火正肆意燃烧,熊熊烈焰张牙舞爪,火舌不断舔舐着周围的物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