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八章

云双只觉得她在万米高空盘旋。


睁眼就是排布整齐的棕褐色木梁,在云双眼前转个不停。


云双看了一会,兀自闭上了眼睛。


转的她恶心,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她等了好久,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吱嘎”的脚步声,这才又缓缓睁开眼。


眩晕感消散不少,云双勉强看出这是个木屋。


木屋面积不大,空气依旧是潮湿的,充斥着古木植物的朽味。但木材确实细细挑选打磨过的,一根根排布在一起组成屋墙、房梁,看着绝对比沼泽林安全的多。


物件摆设亦不多,桌椅床皆是木制的,只是云双身上盖的金线流光的锦被有些格格不入。


她盖到脸上,嗅到了阳光馥郁安心的香气。


这时,外头那人也推门进来了。


“醒了。”男声温润,一扫空气中弥漫的沉闷气息,直冲入云双的耳朵,“几日不见,差点把小命玩丢,也是厉害。”


云双似乎没回过神,茫然地看着他。


无名还是一身淡色,但却终于换掉了大袍,净白劲装,银饰点缀,衣襟与袖口绣云纹,腰间束宽带。长发依旧半束,发丝垂下遮住鬓角。


他端着一只黑色的碗,坐到了床边。


他瞧着云双的表情,搁下碗柔声道:“瞧你有问题要问?问吧问吧。”


“……”云双揉了揉眼睛:“无名兄,你怎么在这?”


无名浅笑:“不先问问你怎么了吗?”


云双:“……”


无名垂目,盯着她也不说话。


空气缓缓流淌。


然后。


云双一个弹射,从床上鲤鱼打挺了起来。她动作完全没有前摇,也没有逻辑,抱住无名时,无名也完全没有意料到。


也许意料到了,但他没有抗拒。


云双跪在床板上死死搂着无名,她就埋在无名脖颈之间,用额头抵着无名的脸颊,只觉得无名的脸好凉,好凉。


无名等了几秒,才缓缓抬起手臂,一下下抚摸在云双的脊背上。


云双有许多话想问,也有许多话想说,但她脑袋昏沉,只觉得千言万语在脑海里如浪潮一般翻涌,最终汇聚成了四个字。


我很想你。


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想,一个拥抱,无名应该能悟到。


如果悟不到的话……


算了,悟不到也没关系。


她知道就好。


无名就这样搂了云双许久,直到脸颊被烫的发麻,这才微微偏了下头:“又又,你烧得太厉害了,先喝药。”


云双撒开了他。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轻轻“咦”了一声。


无名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如何,是不是烫的可以烙饼。”


云双这才后知后觉觉得虚弱,看到自己的双手。手上臂上的伤口敷了药,但云双记得,她的伤口原没有这么多的,更没有这么整齐的,应当是无名在她昏迷是割开了伤口给她放了毒血。


她猛地喘了口气:“是浊玄毒吗”


无名不咸不淡地:“嗯”。


云双看着无名递过来的手掌:“啊。”


在云双的手碰到无名前一秒,无名忽的拉过她的手腕,似乎也没有使力,却已一掌将云双的手臂轻推开,然后在她迷茫的注视下,那只手直直地冲云双胸襟摸了过去。


云双原发着热,无名微凉的大手隔着仅剩的几层布料略过腹胸时,她更是面红耳赤,张着嘴却不知该出何声。


直到胸怀一空,无名将云双的乾坤袋摸了出来。


他从云双的乾坤袋里“哗啦”掏出来不少珍贵药材,其中还有麟给她的那枚“龙骨丸”。


无名眉眼一弯:“这段时间收获颇丰啊。”


云双终于觉得自己烧地热得慌,抿着唇,仓促点了点头。


无名大概是瞧着云双的反应有趣,笑意更浓。他将几位药材和“龙骨丸”握在手中,稍稍用力,竟化作了一掌齑粉。


随后他将这黑的黑红的红褐的褐的粉末融进了药中。


这几味药一加,那碗黑乎乎的东西骤然变了味道。云双拧眉,抬手堵住鼻子,囔囔开口:“这什么呀!”


无名端着碗坐在云双床边,哄一般道:“你这毒不简单,自四肢伤口蔓延至心脏时便会毙命。这药虽难喝,但良药苦口,能缓解症状。”


云双赫然,两根食指死死按着鼻翼,小声问:“只是……缓解吗?”


无名一脸理所当然:“你这龙骨丸中的骨玉年份太小,完全不够用。若想解了你这毒,需得要千年神骨玉不可。”


“……”云双愣了好一会,歪头,挎着张小脸,“找得到吗?”


无名只是说:“先喝,喝完再说。”


云双放下了手。


这药极苦,苦的发酸。云双原以为一股脑灌下去来不及细品就不会有事,却不想着这药苦的像是咬人舌头一般,她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想也没想就把舌头送了出来。


无名接过云双递过来的碗,他看了看碗中的没融开的药粉,又看着将吐不敢吐的云双,哈哈乐了。


他道:“急什么,本想给你放两块方糖压压苦的。”


云双脸色更青了:“……”


无名给了云双两枚糖块,去找了水融开药粉,又递给云双。


云双不乐意喝,但想了想,还是惜命,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仰头又灌了下去。


幸而无名加了糖块在里头,不然云双不被毒死,也大概率要被苦死了。


两碗药下了肚,云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云双躺在床上,无名就坐在她身边,他左手抱卷右手执笔,正在写着什么。


云双瞧了他一会,觉得无聊:“无名兄。”


无名头也没抬:“嗯。”


云双问:“桃源谷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无名还是一个:“嗯。阿商是个好孩子。”


当然。


云双当然知道阿商的好。


云双又问:“离开秦人村后,怎么不见你了,你去哪了。”


无名:“有事忙。”


云双撅嘴,小声抗议:“好冷漠哦。”


无名停笔,懒洋洋撩起眼皮瞧了云双一眼:“就这么想让我训你?好啊,那我问你,我就不在几日,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是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吗?若我不来,你要如何?”


“不是这个意思啦。”云双被这连环的质问噎了个结实,撇眉嘟嘴拉衣袖一气呵成:“再说,你这不是来了吗。反正你修为了得,总有办法的,对不对?”


毕竟,无名此人,不属五派弟子,却也能突破凝智境的禁制,除非他也冒充成弟子,否则就说明,他要进来,五派长老也拦他不得。


了不起。


无名看着云双,“有恃无恐”四个字简直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无奈笑了下:“浮夸。”


云双晃了晃脚。


过了一会,她又开口:“无名兄,现在什么时候了。”


无名:“距离禁制开放过一日。”


“一日啊。”云双心道不妙,自己中毒未解,任务也没眉目,更不要说她还想着给麟带些材料回去,不由有些急了,“无名兄,那神骨玉要去何处寻呢。”


无名停下笔,转了转手腕:“不急,会送上门来的。”


云双:“?”


瞧,就说了,这人了不得。


这么看,云双也有些动摇了。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呢?


木屋再次“嘎吱”起来。


云双定定看着木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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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听着着“嘎吱”声响了好一阵,门被推开。


进来一人。


这人穿着一身天蓝丝绸衣,发色浅而流光,编成一束束小麻花,发尾用细绳缠绕固定,垂在肩头。脖挂一发着明光的小长管,就落在胸前。


只是,此人生了一张瘦削的脸,柳叶长美吊梢眼,鼻骨修长,唇薄而淡,猛地一看,竟看不出性别。


好吧。


仔细看,依旧是雌雄莫辨。


总之,是很清逸仙渺的模样,倒是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她捧着一盘子小瓜小果,进屋后浅灰色的眸子看了看云双身边坐着写东西的无名,然后落在床上呆呆躺着的云双身上。


“高人,您醒了。”她的声线细细地道。


云双再懒得纠结她的性别,索性当女性来看。


……等等。


不对。


云双猛地回神。


什么?


她刚才叫她什么?


她刚才叫谁高人?


这女子将吃食搁下:“这些吃食是境东坡的灵植,对高人的伤势有好处。”


再次确定了这女子口中高人指的是云双,云双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不明所以。


她正要开口,无名先她一步,冷声道:“多谢。还有事吗。”


那女子浑身一僵,她摩挲了下拇指,声音抖抖:“有、有的。”


云双茫然看她:“何事?”


那女子更是局促,她纠结半晌:“就是,方才和高人的这位手下说过的……说过的……”


“你也看到了,我家主君状态不好。”无名头也不抬地打断她,“你所说之事,急不得。”


那女子头更低了:“是、是。是我冒犯了,那高人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无名:“嗯。”


然后那女子在云双目瞪口呆中,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木屋安静了许久。


云双终于缓过劲儿来。


她冲着无名不可思议道:“她是傻的吗?她为何叫我高人啊!”


无名却淡淡:“我说的。”


云双:“啊?”


无名手中笔不停:“方才那人,是鲲鹏族。”


“……什么什么?”云双以为自己听错了,佯装掏耳朵:“什么族?”


无名笑她:“你以为我为何带你来此疗伤。不是要捉鹏兽吗。”


云双手指颤抖指着无名。


他他他,他都知道。他怎么都知道?


真是,神了。


无名等了一阵没见动静,抬头看了眼云双。


险些被云双崇拜的目光闪到。


他笑笑,“那只化形鹏兽有执念,求我帮其解惑。鹏兽重义,帮了,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追着感激,麻烦地很。我就索性推到你身上了。”无名扫了眼那盘灵果,从中挑了一枚滚圆的玉一般的白果塞进云双手中,“所以高人,好好躺着,等烧退了,你有的可忙的。”


云双看着两只手捧着的白果子:“……哦。”


于是。


又过了好一阵。


云双躺地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不出温度。


无名还在奋笔疾书,眼尾瞧见云双的动作,他换了左手执笔,右手伸过来撩开云双的刘海,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他淡淡地收回手:“差不多了。等我写完吧。马上。”


云双早就想问了:“你到底在写什么。”


无名等了两秒,终于搁下笔。


“《庄子·逍遥游》。”边说,无名边转过身,将书卷铺展开,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字,“全文一千四百余字,你有一个时辰,熟读并背诵全文。”


“……”


云双险些撅过去。


哎呀,忽然觉得好晕啊,是不是烧还没退呢?